不起来了。
汉娜的房间在阁楼。她靠在床沿上,从床围子里掏出一本书来。其实这本书是莉迪亚的——《喧嚣与骚动》,高阶英语,不适合五年级阅读。几周前,她从莉迪亚的房间偷出这本书,莉迪亚根本没发现。过去两周,她开始从头到尾地读它,每天晚上都读一点,就像含着樱桃味的“救生员”牌糖果那样津津有味地品尝里面的词语。不知怎的,今天晚上这本书似乎变得不一样了。直到她翻到前一天看到的地方,汉娜才明白原因:莉迪亚画出了书中的一些字句,有的地方还潦草地做了课堂笔记,写完“秩序与混乱,南方贵族堕落的价值观”这句话之后,她就没在后面的书页上写过字。汉娜翻了一遍这一页之后的部分——干干净净,没有笔记,没有涂鸦,没有跳出来打断黑色铅字的蓝色字迹。她翻到莉迪亚的笔迹戛然而止的地方,发现自己也不想再读下去了。
昨天晚上,汉娜躺在床上看月亮,发现它像一只热气球缓缓地从天空飘过,虽然她看不出月亮在动,但是,如果视线挪开一阵再看向窗外,就会发现它的位置变了。她甚至觉得月亮会被后院里的大云杉树绊住。过了很久,她几乎都要睡着了,忽然听到低沉的撞击声,差点以为月亮真的撞到了树上。不过,她朝外面一看,月亮躲在了一片云彩后面,屋里的夜光表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她安静地躺着,安静地听着,甚至都没有习惯性地摆动脚趾,那个声响听上去像是前门关闭的声音。前门不太好关,得用胯骨顶着它才能碰上门锁。有贼!她想。透过窗户,她看到一个身影穿过前院的草坪,看起来不像贼,只是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瘦小身影,逐渐远去。莉迪亚?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没有她姐姐出现的生活画面:汉娜可以拥有餐桌上最好的位置,坐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窗外院子里的丁香花丛,楼下的大卧室也可以属于她。吃饭的时候,大家会首先把土豆传给她,父亲会给她讲笑话,哥哥向她倾吐秘密,她也能得到母亲最灿烂的微笑。这时,那个身影走到了街上,很快就消失了,快得汉娜甚至觉得自己从未看见过它。
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汉娜盯着书页上乱作一团的文字发呆。那是莉迪亚,她现在可以肯定了。她应该讲出来吗?如果讲出来,母亲会十分失望,因为汉娜眼睁睁看着她的心肝宝贝莉迪亚走掉了。内斯会有什么反应?她想起整个晚上内斯都紧皱眉头,使劲咬着嘴唇,连咬出血来都没有意识到。他一定也会生气的。他会说:“你为什么不跑出去追她?”“可是,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呀。”汉娜对着黑暗说,“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儿。”
星期三早上,詹姆斯又给警察打电话。问:有什么线索吗?答:我们检验了所有的可能性。问:无论发现什么,能否及时告知我们?答:我们仍然期待莉迪亚能自己回家,我们会跟进这件事,当然也会随时通知失踪者的家属。
詹姆斯边听边点头——尽管他知道菲斯克警官看不见他点头。挂掉电话后,他坐回桌旁,没有看玛丽琳,也没有看内斯和汉娜。他不需要多做解释,他们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没有任何消息。
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等待。孩子们没去上学,留在了家里。在恐惧面前,电视、杂志和广播的魅力黯然失色。户外艳阳高照,空气新鲜凉爽,但没人建议大家到门廊或者院子里坐坐,连做家务都有可能帮倒忙。如果使用吸尘器,可能会把某些蛛丝马迹吸走;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收好,可能会破坏某些可疑的线索。所以,全家人只有等待。他们围坐在桌边,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好盯着桌面的花纹,似乎那是能够提供解答的巨大指纹或者寻人路线图。
星期三下午,一位路人发现,湖上有一艘小船在无风的天气里漂浮。几年前,水塔还没建成的时候,这个湖曾经是米德伍德的水库。如今,湖边长起一圈青草,成为夏季的游泳池,孩子们站在木质的小码头上跳水,人们在湖边开生日派对或者野餐。这条小船的缆绳可能是某位公园管理员解开的,泊船的时候没注意,或者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没人会在意这些小事。有人知会了警察,也告诉了公园的管理人。直到星期三深夜接近凌晨,一位警官在察看当天巡逻记录时,才把漂浮的小船和失踪案联系起来,于是,他给李家打了电话,询问莉迪亚是否会到湖里的船上玩。
“当然不会。”詹姆斯说,莉迪亚拒绝——是拒绝——学游泳。詹姆斯十几岁时就加入了游泳队,还在内斯三岁时教会了他游泳。可对于莉迪亚,他教得太晚,女儿都五岁了,詹姆斯才第一次带她去游泳池。他站在浅水区等女儿过来,水还没有没过他的腰部。莉迪亚根本不愿往水里走,她穿着泳衣,躺在池边哭了起来,詹姆斯最后只能放弃,还得向女儿保证他不会逼她跳进水里。因为等的时间太长,他泳裤的上半部分早就干了。虽然米德伍德湖离家很近,但即使现在,到了夏天,莉迪亚也只敢走进脚踝深的水里冲洗一下脚上的尘土而已。
“当然不会,”詹姆斯又重复一遍,“莉迪亚不会游泳。”直到对着听筒讲完这些话,他才明白警察这样问的原因。他打电话的过程中,全家人都不寒而栗,似乎已经猜出来警察会发现什么。
星期四早晨天刚亮,警察抽干湖水,找到了莉迪亚。
①因为“山姆之子”杀害的都是深色头发的女性。——译注(本书中的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②斯坦是斯坦利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