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那么没有风度,然而当看着一身朝服站在那里的窦银屏时,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话。
“你,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陈武嘴唇动了动。
还和当年一样,站在那里,满脸没心没肺。
窦银屏没有那么多感春悲秋,就算有,也在那些冷宫里缺衣少食的日子里磨平了,此时见了陈武,甚至还能笑得出来,上下扫了他一眼,打趣道:“表哥变了不少啊,看起来没操心,额头都有褶子了。”
这一句玩笑话,顿时让陈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银屏……”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感慨的光芒,“我没想过你会来。”
“表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我需要长话短说。事实上,陛下让我来这里,京中有许多人都表示出了反对。但我不得不来。”
窦银屏叹了口气。
“表哥,你降了吧,你赢不了的。”
“男人可不能随便承认不行。”陈武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开了句玩笑,“不到最后,怎么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你等不到最后……”
窦银屏的表情中渐渐出现了同情,同情里还有一丝哀伤。
“向今天这样的火药,那位御座上的少年天子,可以让工匠源源不断的制造出来,你明白这种东西对军心的打击有多大……”
“刘家毁了你一辈子,你为什么还要为刘家谋划!你又不欠姓刘的什么!”陈武看着窦银屏努力劝解的样子,心中无名火起,一声怒吼。
“你连姨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姨母是谁下令斩杀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
窦银屏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顿时吼的比陈武还要大声。
他踩中了她的痛脚。
她的母亲因为她而落寞一生,承受世人的笑柄,因为她而冤死宫中,连尸身都不得葬入祖坟之中……
她需要他来提醒?
“你要弄清楚,表哥!”
窦银屏开始觉得有些不耐烦,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的表哥像是个不讲道理的小孩?
她瞥了他一眼。
“老娘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帮三儿……”
陈武错愕。
她摇动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表哥”。
***
益都城外,领军的李将军看了一眼身边监军的刘祁,试探着开口:“殿下,如今火药和云车都已齐备,我要开始攻城了。”
刘祁坐在奔霄上,深吸了一口芳草和泥土散发出的洁净芳香气息,又缓缓将那口气吁了出去。
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识过火药威力之人,知道这种声音和气味、声势远大于杀伤力的武器一旦用出,这样干净的气息就再也荡然无存了。
可能有好几天,充斥在鼻端的,只有刺鼻的焦臭味,以及在硝烟弥漫之后始终刺痛的双眼。
他们尚且如此,躲在那座城墙之后的人,只会更糟。
刘祁静静地向着益都城并不算高大的城墙看去,他开始静静想象,那位对自己一直宽厚甚至有些宠溺的外祖父,到底会在哪一处,在看见他的大旗扬起时,又会有什么想法。
曾外祖父对他一直是抱有期待的,并且他从不掩饰这种对自己的期待,从他以为自己被父皇放弃开始,母族就成为他仅有的倚仗和精神支柱,陪伴着他走过了在道观中的每一个日夜。
而外祖父和其他人都不同,他从不向他索求什么,也不提自己的任何抱负,在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只不过是站在曾外祖父背后的影子,既无声又无息,安静地停留在那里。
谁也没有想到,曾外祖父没有反,或是说来不及反,他的外祖父却反了。
如今,他身上属于方家的血脉让他痛苦万分,而他却一直将这种痛苦深埋在心中,他不能表达,甚至不能允许自己去感受那种痛苦,因为他害怕这样会影响他履行对刘氏皇族、对代国百姓的责任。
“去吧,祝李将军旗开得胜……”
刘祁感受到所有的痛苦都如同洪水一般倾泻出去。
“从南门……”
片刻间,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强烈的情绪让他有些哽咽。
“是。“
李将军心中叹息了一声,毫不拖泥带水地举起令旗,向下一挥。
嘎嘎嘎嘎嘎嘎。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起的声音和攻城器械被启动的声音同时响起,犹如惊醒了什么洪荒巨兽一般,开始狰狞着显现出它的爪牙。
“我会让错误结束的。”
刘祁摸着身下的奔霄,喃喃地说道:“也许在这里战死,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刘祁抬起头,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他还有兄弟。
他还有百姓。
他还有秦/王/府上下所有关心爱戴他的同僚。
朗朗乾坤,吾道不孤。
“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