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撞死在堂上也不能改变什么,死了就是白死,反倒让世上少了一位敢于直言的义人;若是经臣子一撞而幡然悔悟的明君,那他即使不撞也能找到其他直谏的法子,一死只能凭白陷君王于不义,原本可以两全其美之事,偏偏弄了个玉碎昆岗。”
“老臣这一辈子,因着任职吏部,见过形形□□的人,有不少颇有名声的‘贤士’一生所求,竟无非是能‘轰轰烈烈’一死。殊不知求着轰烈去死的人,都是不敢隐忍着为了目的而生的懦夫罢了!”
刘祁瞠目结舌,不敢妄言,只能傻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位精神依旧矍铄的老人。
“死何其容易,难的是生!你问老臣为何嘲弄李源?”老人嘴角又露出一抹讥笑:“因为老臣明白他心中想什么,才能因势利导,让他求仁得仁。你倒李源真的是怒极而撞?非也,他有志不知该如何伸张,这一幕恐怕在心中已经反复出现过无数回了,也许在他死谏前的每一抬手,每一投足,那长袖一抖、整理衣冠,甚至欣然怒骂,都已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才能如此让人震撼,如此让人嗟叹!”
老人言之凿凿,少年五味杂陈,静室里陡然一片沉寂,就如同有什么凝重的东西混着在空气之中,让人根本无法透过气来。
刘祁隐约摸到了那“为君之道”的一丝影子,可那影子却让人不寒而栗,他仿佛已经看见无数枯骨铺成了那条道路,而那条道路上,是无数甘愿赴死、马革裹尸的“烈士”们……
君纲臣纲,当年创立出这一套规则的先贤,究竟有多么可怕!
“所以殿下,您会不安,是因为这件事完全出乎您的意料之外,又超出了您的掌控之外。其实对于老臣来说,那也是意外,不是老臣迅速了抓住了可以利用的时机罢了。陛下那一瞬间就明白了我们想做什么,可是也无可奈何,因为李源冒死直谏之事,正是他无法妥协却又不得不直视之事……”
“若不是老臣之后细心筹划,让其他大臣一一齐借机上奏逼迫陛下正视储位之事,他死,也就是死了,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
“殿下,这便是君臣博弈之道!”
须发皆白的方孝庭依旧静静立在那里,可这一次,他的身躯在刘祁面前仿佛无比高大,再不是之前走路都有老态龙钟之象的“老大人”。
刘祁知道他今日其实不必向他解释那么多,因为君臣博弈之道,正是日后他会用来“应对”臣子的办法,他知道的越多,其实对这些权臣来说越是不利,然而曾外祖父还是说了,并且说的无比透彻,自然是想要他日后的路走的更顺畅一些。
这便无关乎君臣之义,奇货可居之心,而是纯粹因为他身为后辈而淳淳善诱的长者之心了。
所以刘祁心悦诚服地一揖到地,满腔感动地颤声道:“谢阿公此番教导之言,让我解开心结!”
方孝庭对这一幕自然也是无比满意,伸出手搀扶起刘祁,笑吟吟地说道:“老臣帮着殿下,不仅仅是因为殿下日后可能有大器。老臣今年已经七十有余,还能再活几年呢?只有殿下过的好了,老臣的孙女才有好日子可活啊。权势虽然可怕,但有时候是唯一能够保护重要之人的东西,殿下虽然心地仁善,但切记身后还有更重要的人需要保护,有些时候……”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弃,则、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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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为何要弃?不能弃!”
薛太妃指着刘凌的功课,恨不得拍案而起。
“这陆凡就知道一派胡言,误人子弟!”
“我觉得说的没错啊……”赵太妃闲闲地打岔,“百姓多愚昧,而上意往往深远,若是一条条告诉他们上面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闲着没事找事做吗?我觉得弃之有理。”
“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原本是好的意思,也许也会误会成坏的意思,原本是好事的事说不定就会变成坏事啊……我觉得还是要多沟通好,不能弃。”
张太妃一脸理解地肯定着薛太妃的话。
“正是如此!百姓若愚昧暴戾的,要惩戒教导使其知晓过错,然后再使之,怎能不教而诛,直接放弃?那岂不是要教出一个暴君来!不可弃!不可弃!”
薛太妃连连反对,最后一瞪刘凌。
“你认为该如何评价这句?!”
刘凌就知道绕了一圈后肯定会绕到自己这里,这样的场面这三年来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不光是在薛太妃那边,就连陆博士那边也经常是如此,夹的他两边不是人,简直是痛不欲生。
大概是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有问题,又或者是陆博士和薛太妃看待事物的观点不同,同样一句话,两个人解释起来大有不同。刘凌从小是跟着薛太妃学习的,一发现陆凡和薛太妃说的不同,自然是马上求证,于是乎,便引发了一场长达三年、旷日持久的“论战”。
更倒霉的是,他恰巧是这论战双方的“传话筒”加“出气筒”,偶尔哪方认输,他可能还要沦为对方郁闷而言的“垃圾桶”,简直是各种悲剧于一身。
偏偏两方都是他的先生,又是长辈,刘凌连腹诽都不敢啰嗦一声。
继上次“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所进行的长达两个月的“辩论”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薛太妃这么激烈了。
而这次的策论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是刘凌入东宫之前需要交给陆凡的答卷,很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刘凌再无法这样接受陆凡的自然是慎重无比,所以才来找薛太妃求教,结果薛太妃一看陆凡给的这“点题”,顿时就怒了,认为陆凡也是个读书读的麻木不仁之人。
“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
这种愚民思想,恰巧就是薛太妃不能接受的!
“你别跟我嗯嗯啊啊的,你到底怎么想?你也这么认为?”
薛太妃继续步步紧逼。
“……咳咳,我觉得太妃您和先生说的都没错……”
刘凌模棱两可地说着。
“你别给我和稀泥!”
薛太妃柳眉倒竖:“你策论难道就准备和稀泥吗?!”
我的个祖奶奶诶!不能因为我记忆力好,就次次又是传话的又是纪录的吧!你们有这个精神,隔着围墙互相辨不成吗?
累死个人啰!
“那个……既然都不好,那百姓若能认可上令的,那就让他们按照上面制定的方法去做,那个……若是不认可的,就告知他们为什么如此做……如果每个都要解释,确实也不用做事了……但一昧说百姓都是愚蠢的不需要知道政令的含义,那个……也不能算是对的……”
刘凌被盯得冷汗淋漓,一旁的赵太妃嗤笑了起来:“这孩子倒是狡猾,也不得罪你,也不得罪陆博士,看样子日后也是个走中庸之道的!白长了一副血性的面孔!”
刘凌只能苦笑。
“那你准备怎么让百姓知道政令的含义?一个个去说吗?”
薛太妃看着刘凌。
“你觉得这样有效率吗?”
“……那个……张榜公告?发布像是邸报一样的东西?这个……”刘凌苦笑更甚,“薛太妃,我还没坐到那个位置,实在是想不出啊……”
“等你坐到那个位置在想就晚了!给我好好想!不要学陆凡那一套!对了,你策论写完了,记得也给我抄一份,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偏颇之处!”
薛太妃发泄完了对陆凡的怒火,干脆利落地对刘凌发了话。
不要啊!
刘凌心中呜呼哀哉。
早知道就不来请教您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
又是写两份!一份应付陆博士,一份应付薛太妃!
每次都身处两种立场写两种话,时间久了人都要得癔症了好嘛!
天要亡我!
可怜的刘凌握着文卷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绿卿阁,只觉得生无可恋,就连不久以后的上元节都不怎么期待了。
“这日子没法过儿了……”
刘凌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正准备往前走,却突然浑身一震。
刹那后,刘凌脸上的无奈转为平静,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只有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不远处,抚摸着墙角、撅着屁股,毫无形象可言的神仙“瑶姬”一点点直起了身子,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着:
“呼……真累,这里果然有避雷针,真是不可小觑古代人的智慧……”
‘难道她就这一身衣服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这么多年了,她这一身衣衫就从未变过,面容也是……为什么这次是独自一人,没有其他古怪的神仙?难道她是偷偷下凡的?所以才没有那么大阵仗?’
刘凌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依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打她身边走过,然后一屁股坐在她身侧的屋檐底下,展开了手中的纸卷,假装是在思考。
他这一番作态果然引起了瑶姬的好奇,缓缓地移步过来,站在了他的身后。
刘凌只觉得心中七上八下,耳边隐约传来珰佩之声,身边就多了个人影。没一会儿,他身后的人影蓦地变成了一片阴影,从他的头上笼罩下来。
一人立在阶上,一人坐在阶下,阶上的弯腰俯瞰阶下之人手中的绢帛,阶下之人却似乎毫无察觉,若有其他人看见,一定觉得无比怪异。
然而此刻的刘凌,直觉的心如擂鼓,后背上连汗都快要流下来了。
他听着身后以环抱姿势俯身的瑶姬有些困惑地读着他手中的题目:“民可使有之,不可使知之?不对,好像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这么说,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说得通……这是玩文字游戏吗?这里句读都没有?”
刘凌眼中露出震惊之色,不同于薛太妃和陆博士,这位神女居然一张嘴就说出了三种解释!
像是刺激还不够似得,瑶姬伸出手来,轻轻地点着他手中的题目,手指像是融化一般在那句话上泛起一阵涟漪,随着她手指在不同位置的停顿,她的口中也开始喃喃自语……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呵……”
姚霁的嘴角泛出一抹有趣的笑容。
“这些读书人还真是有意思,这是为了迎合各种不同治国观念的君王而设下的语言陷阱吗?无论是何种治国之道,似乎都能从这句话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答案罢了……”
刘凌傻傻地听着耳畔的轻笑,第一次觉得圣人似乎也并没有在神仙眼里有多了不起,至少没陆博士或薛太妃心目中的那么了不起。
他听着这位神女轻动裙袂,发出一声轻叹。
“没标点符号啊,还真是糟糕呢。”
标点符号?那是什么?
神仙的文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