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母亲告诉她的。可能这个时候家里并没有大人,小女孩面对“坏人”,只好把手背到背后,乖乖地“束手就擒”。
淑芬把糖果塞进女孩的上衣兜里,把谷草送到黄牛跟前,又折回身来。女孩仍然一动不动,那颗水果糖已经从破烂的兜里滑到了地上。淑芬蹲下身子,把女孩背后的手拉到身前来。“招弟,拿着,我是淑芬姐姐,你忘记了?”
满脸是灶土灰的女孩动了动嘴唇,然后又紧闭着嘴巴。她怎么会忘记这是淑芬姐姐呢?她是淑菲姐姐的二姐,淑菲姐姐上学的时候给她带过好多梨呢!可娘说,现在她是妇女主任,是坏人,是要把娘拉去剖肚子的人!
淑芬把招弟抱起来。“告诉姐姐,你娘呢?”
“不告诉你,你是坏人!”招弟挣扎着,淑芬无奈地把她放下来,招弟一溜烟跑进了屋子里。
淑芬苦笑了一下。天啊,现在连村里的小孩子都管她叫“坏人”!可她想到父亲的话,并没有泄气,跟着孩子到了屋里。
屋子里同样杂乱无章,孩子的轻快的步伐扬起一阵尘土。除开堂屋,两间低矮的斜房屋分列两旁,东屋住着两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和孩子的奶奶,西屋住的是杨泽铭两口子,还带个不满周岁的奶娃娃。
招弟拉着孱弱的奶奶从东屋出来。老太太六十多岁,背篓里背着已经睡熟的三妹,手里杵着一根竹拐。“你是杨老四家的姑娘吧?”
“是,二婆婆!”淑芬赶紧过去接住准备把背篼放下来的远房的奶奶,然后随手抓了两根稻草擦了一下满是灰土的板凳,让老太太坐下来。
“姑娘呀,我听说你们在搞啥子‘计划生育’?怀着娃娃的大肚婆都被你们硬拉去给刮了?”老太太说的“刮了”是指刮宫。
“嗯,二婆婆,现在中国的人口多了,尤其是农村,经济要发展,人口要控制,国家提倡一对夫妇只要一个孩子……”淑芬已经对那些口号烂熟于心。
“放他娘的屁!一个孩子将来哪个来养老送终?像我一样?要没要你叔,你那三个姑都嫁的远山远林的,哪个来管我?”老太太把竹杖在地上顿了顿,然后摇了摇跟前的背篼,生怕惊醒了孩子。
“我管你,婆婆……我去做饭……”招弟看到奶奶这么激动,非常懂事地说,然后往阶檐外头同样是用竹竿和茅草搭成的灶屋去了。
“二婆婆,你看看招弟多懂事……”
“懂事那也是给别人家养的!我就不信,到了你叔这一代,我们家还能断了香火?”
“那万一我婶这回再生个姑娘咋办?”
“那就再怀呗!”
“可是……”淑芬叹了一口气,环顾了一圈家徒四壁的屋子,要知道这个娃娃落地,那又得交一笔足以让这个家倾家荡产的“罚款”呀!“二婆婆,其实将来的农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说不定我们农村都会有养老院,并且到处都会修公路,像我婶他们从岔河回家,坐着公共汽车,一个钟头就能到家了!”
“你少哄我!姑娘,你也听婆婆一句劝,你干这个活路呀,要不得,这个山旮旯里头,就没得只生一个的!我看你一天累死累活到处跑,到头来也得不到个好!”
“我晓得,二婆婆……”淑芬本想讲一通关于贫穷和多生孩子之间恶性循环的大道理的,但对于这个思维敏捷却又固执的老太太,她实在不想再争辩下去。“我叔和我婶呢?”
“跑了!你们来抓人刮娃儿,未必还不晓得跑乜……”老太太又开始激动起来。
“哎……”淑芬叹了一口气。突然,从阶檐的西侧窜出滚滚浓烟,伴随浓烟的是小孩的尖叫,随即被“噼噼啪啪”的草木燃烧声掩盖。
“不好,招弟……”淑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且大步跨过已经腐朽的门槛——灶屋着火了!刺鼻的气味迅速弥漫,熊熊的火苗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猪牛圈蔓延——那些干透的竹竿和木头,还有刚刚收回来的玉米秆,已经燃烧起来……
招弟奶奶也察觉了不对劲,背起娃娃从屋里出来,被那阵势吓得瘫倒在地。
“着火了,救火呀……”淑芬歇斯底里地大声呼救。屋子正好在猫儿山的山梁上,呼呼的风声正在助纣为虐。
淑芬拿着盆子往去水缸舀水,才发现缸子里早已见底。她顾不上想太多,把不到一瓢的水泼到自己身上,冲向了张牙舞爪的火海之中……
“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