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当然不会去找艳酒算帐,他们是同一个人,在这种滴水不漏的神级设定里,步疏无法觅得一线生的缝隙。随着一口浓血喷出,步疏眼前一片漆黑,不省人事了。
安可双手压在胸前,从梦魇般的晕厥中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她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看,才凌晨两点,感觉好像睡了很久,梦里和现实有很大时差。
安可推开卧室门,看见巴顿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安可扶着墙壁,昏昏沉沉地到厨房喝了口水,然后回去继续睡。
她躺在床上,心里想,我自己也可以回到童年,于是嘴里默默念叨,我是小朋友,我是小朋友,我是……虽然嘴里念叨着自己是小朋友,可是一闭上眼又看见重莲俊俏的面庞和精美的五官。
他正坐在水榭花厅中,和宇文长老下棋。
莲美人向来不爱穿华丽的衣裳,此时一身淡色丝衣,衣上殷红如血墨梅点点,衬着小巧精致的戒指和银莲耳钉,煞是好看。
近日天渐凉。亭边光线柔和,外有笛人轻吟寒水,晓霜落满河。
海棠站在他的身侧,腰如武昌春柳,双手端着茶盘。
重莲伸出一只白玉雕就的手,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碗,低头,淡啜一口,轻轻展了展浓密的双睫,果是眉眼胜若相缪山水,云梦南州。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宇文长老刚刚下了一颗白子,大概是手好棋,逼得重莲无路可走,只在那里反复斟酌,就已经过去两盏茶的工夫了。重莲的右手食指一直在茶盖上打着圈。
不曾发现他的手指关节棱角如此分明,便似早春的竹枝,以极为秀美的姿态弯着,指甲盖尖尖细细。男子的生不出如此细腻白皙的手,女子的手指又不会这般硬朗修长。他的指根上套了一个银环,环上的雕刻是火焰与凤凰的图纹,不大不小,正是重火宫宫主的象征。
老婆都快让人拐跑了,他还有闲心在此下棋。
步疏的轻功了得,走路声音一点也无,但脚步凌乱多变,总是很有特点,这特点混同在风刮草木声中,寻常人是根本听不出的,只有重莲能辨认得出。
这时,重莲划着圈的手突然停下。海棠微微一怔,还未回过神,他便低声道:
“这一手,海棠,你怎么看?”
海棠盯着棋盘,顿了顿,说:“宫主别忘了,长三曲三可点杀。”
“没错,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重莲懊恼之余,不忘将两根玉指抬起,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动作洒脱堪为天人。
步疏和海棠,离他一远一近,两个女人都看着他发起了花痴。更别说躲在庭院墙角后的那些洗衣扫地的宫女们。
重莲正要用那两根漂亮的手指衔起一颗棋子,这时宇文长老咳嗽了一声,重莲顿时发现自己差点拿成宇文长老的白子,趁着手指尚未落下,及时移到旁边的一颗黑子上,这时,海棠又咳嗽了一声,重莲微微抬眼,心中颇为不悦。
海棠见他没明白,只好出声说:“宫主,点杀啊。”
重莲道:“凰儿去了天山,本宫无心下棋。宇文长老,这一局,本宫认输,下次再战。”
宇文长老笑着捋捋胡须:“哪里,还要多谢宫主放我一马。”
海棠叹了口气,本来宇文长老故意走了一手错棋,让宫主点杀,可惜宫主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点杀,哪怕是把一分心思放在棋盘上,也不会拿错棋子,宫主啊宫主,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重莲送走宇文长老,看见步疏走过来,立刻摆出一个潇洒无比的姿势,朝她微微一笑:
“娘子,昨晚睡得可好?”
步疏揉揉太阳穴,敷衍道:“还好,就是有些头晕。”
“我一早派人送过去的山药粥,你喝了么?”
“喝了。”
重莲点点头,满意落座:“娘子,我明日启程去天山,你有什么想要带的么?”
步疏一惊:“你要去天山?”
“是啊。”
“去做什么?”
重莲掀开茶碗,轻啜一口:“听说天山雪莲正值开花时节,很多人都去那边赏花,我也想凑凑热闹。你身子不合适,就在家里好好养着吧,等我回来给你讲。”
步疏脸色沉下去,娇嗔地说:“夫君好坏,赏花这么诗情画意的事情本是夫妇同去才对,你不想带人家去,还把理由推到人家身上,我不信你是为了赏花,一定是想去找林宇凰。”
重莲笑道:“娘子多虑了,林宇凰那小子已经跟了艳酒,我不会再招惹他,况且,重火宫和天山派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想让两派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步疏道:“可是,他会来招惹你呀。”
重莲淡笑,冷艳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小开心:“哼哼,如果他敢来招惹我,我就杀了他。”
步疏和海棠一万年不曾对视过,这一回竟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看,二人瞬间意会,他这句话绝对言不由衷。
海棠双手一抱,略略欠身:“宫主,我去帮琉璃收拾行装,告退。”
重莲点点头。
“那你要去多久?”步疏问。
重莲道:“大概十日。”
步疏心想,这样也好,我与艳酒七日后约在烟影城见面,与重莲同行反倒没有脱身之法。
她道:“那好吧,我在家里等你,碰到上好的胭脂水粉,给我买点回来,其他的不要,别乱花钱。”
重莲笑了笑:“呵呵,天山又不是长安,哪里买胭脂水粉去,娘子要是缺了,就差人到长安买好了。”
步疏心想,我只不过跟你要点胭脂水粉,有那么费劲吗,你差人去长安买点说是在天山买的不就行了?
重莲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娘子,说到花钱,重火宫的财务账单往来实在太多,还是让宇文长老继续管吧,你身子骨本来就弱,我怕你累着。”
步疏道:“可是……”
重莲抢白道:“重火宫近年来收入吃紧,钱都花在外面上了,乍一看好像轰轰烈烈,实际里面的用度并不阔绰,能给娘子填补家用的钱也很少,两个女儿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林宇凰一推三不管,那小子连自己过日子都成问题,抚养费的事根本别想,林轩风那家伙是只铁公鸡,就知道在我这儿刮油水,一见了我就埋怨我不给他买新衣服,他不穿新衣服,上街就不好意思跟熟人打招呼,整天戴个斗笠故意寒碜我,四大护法就不用说了,天天跟着我出来进去,各个都得穿得体面点,她们的月银都从我这出,还有长老们,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不过老人爱进补,就算不用冬虫夏草,也得是人参灵芝,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哪里没有钱都不运转,所以,各方面花销都蛮大的,娘子之前在花满楼卖身,攒了多少体己,我就不过问了,但是要尽可能节俭,娘子天生丽质,胭脂水粉能省则省,要作新衣裳的话,花厅里剩了许多成亲时的大红缎子,够娘子穿一辈子,这样买衣服的钱就省了……”
步疏心里暗咬牙根,重莲,你这混账东西,别给我太过分了!有钱买缎子,没钱买针线,刚成亲才两天半,你就跟我哭穷,当真这么艰难,还娶什么媳妇儿!
远处几个宫女在议论:表面看上去风风光光,嫁给这么好的男人,实际还不是等于在角落里添个花瓶,半分不由自己,有什么事还要去外面求援,听说这次参加花满楼选美身价大跌,白让天山派的宫主戏弄,回家还要跟美女护法们斗智斗勇,最难应付的是宫主的两个女儿,必须装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步疏嫁给咱们宫主这步棋走得大错特错。
这你们就不懂了,她图息的是什么,表面看,后妈难做,□□难为,哪有花满楼的日子逍遥,其实呢,她想要的东西就在宫主身上,只有嫁给宫主,才能接近宫主,得到那样东西。
我看未必能接近,他们俩成亲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到现在连房礼都还没圆呢。
你听谁说的?
我今天一早去房里给他们叠被子,发现大婚当日我给他们压在被角的合欢香囊,还是原样,都没有人动过。
给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昨晚到炉房加炭的时候,亲眼看见宫主住的暖阁,步疏住的花厅。
这么说他们自从成亲一直分房?
那他们为什么成亲?听说成亲时光是做喜服的缎子就买了十万两的,到现在还堆在偏厅里,我们过去一看,全是红的,谁穿呢。
可能是各有所需吧。
我看宫主不需要步疏什么,倒是步疏需要宫主不少。
宫主不成亲,那林宇凰也不会去投靠天山派。
林宇凰投靠天山派跟宫主成亲有直接关系吗?他不是去天山找行川仙人吗?听说有个朋友病了。
不是,那只是借口,你想想,行川仙人若是能治病,大尊主白翎的病还拖到今日?
听说行川仙人是艳酒的私人大夫,一般不轻易给别人看病。
那艳酒也太小气了,大尊主为他出生入死,赴汤蹈火,连医生都不舍得给他看。
艳酒这个人到底如何?
不晓得,步疏跟他很熟。
你们敢问她去吗?
有什么不敢,就怕叫宫主知道,咱们吃罪不起。
不过,艳酒这个人的确很神秘,听说他身边侍奉的人无论男女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还听说他那方面功能,并不出众。
不是不出众,而是一点也不好。估计连正常的男女之间办事都成问题。
这世界上的奇人多了,我相信什么人都可能存在。但有四种我以前死也不相信。一是丑到极限,但只要和他说过几句话的女人都会爱上他;二是性能力极差,却天天有一群人想和他上床;三是不露出任何消极情绪的表情的人。最后,不关心任何事的人。但是听说艳酒这个人啊,同时具备以上四种特性,而且任何事、任何人,他都不在意,你根本看不出他想要什么。
那说明他有些道行。对了,少林功夫他拆不拆?
不是不拆,是拆不了。他唯独拆不了少林功夫。听说连咱们宫主的莲神九式他都能拆,而且已经拆了三式,这次步疏去花满楼找他,就是想让他给拆后六式。他已经答应了。
他要是真的拆了莲神九式,那武霸天下的称呼是不是该换换人了?
呵呵,我怎么觉得像是在说笑一样。咱们宫主从小练武,那是咱们亲眼目睹,下了多少功夫,问问莲花池里的水。从我七岁进重火宫,到现在十六个年头,宫主从来没有败给任何人。天山派的艳酒虽然年龄比宫主大很多,成名却比宫主晚很多,要不是他太丑,惹得步疏那种贱女人心里发痒,谁会知道他叫艳酒。想代替宫主称霸武林,下辈子都别想,光看他那张脸,就已经输了。
瞧你,花痴劲又上来了,宫主在你心里就那么完美?
宫主本来就完美。
宫主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总有缺点。
你敢说宫主坏话!
我说……宫主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分/身术,不能把自己变成许多个。
呜哇哈哈哈哈……原来真有跟我想到一处的。就算宫主真的有分/身术,也轮不到你这骚丫头!
哼,就算宫主可望而不可即,但是我有臆想的权力!
别说话了,步疏往这边看呢,干活干活……
武功高强的人,耳聪比一般人都好,步疏捏了捏耳垂,权当刚才是蜜蜂拍翅膀。
重莲精打细算一个早上,总算找到机会把家大业大的各种难处给步疏说了一遍,然后他推推步疏的肩膀:“娘子,娘子,娘子……”
“啊。”步疏刚才出神,总算醒过来了:“说到哪了?”
重莲起身,微微一笑:“已经说完了,娘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步疏:_(:3ゝ∠)_
七日后,上午。
站在轻烟寥寥的殿门前,几乎可以极目烟影城的全景。太阳逐渐升起来,神宫的正门朝北,西北角是婚所,鹤琴寺,往南一点是烟影城最大的鸾凤镖局,正中央是金谷广场,东北方向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楼都是住房。
步疏身穿黑色锦缎长裙,头上戴的珠钗也是名贵的黑珍珠穿制而成。此外,她还戴了一顶精致的黑色斗笠。凡是和重莲有瓜葛的人,出来进去屁股后都有一大堆狗仔,古代的狗仔捕风捉影的技术相当高超,有的没的,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就可以说成天那么大的事。
步疏站在烟影城的街头,看见街边许多热闹的胭脂水粉铺子,有女子出入,也有男子陪着女子一同出入,来来去去,大包小包,往来的人谁也不空着手,都没少买了。
步疏心里凉意渐逼,重莲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比他更差劲的男人了,还说天山没处买胭脂水粉去,这是什么,刚一进城就看见这么多家。
步疏驻足在一家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外面,默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从她身边经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幼,目光都流连在她的身上,尽管她衣着低调,还带着斗笠。
步疏在外面站了很久,刚决定离开,一个男人对她说:“姑娘,想买胭脂水粉,进去就是了,何必在外面犹豫这么久?这里的胭脂水粉是城里最有名的,不在这买要到哪里去买,外面的都是瞎吹,这里的才是正品,极品天山雪莲做成的水粉,要三千两一盒,正在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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