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渊倏地松开了手指,赵慧浑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面色涨得通红,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不明所以地看了苏慕渊一眼。
苏慕渊既没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再动杀她的心思,马车行了一段路之后,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车帘子从外面被掀了起来,赵慧不明所以地眯着眼睛朝外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庞大物体被抛上了马车。
赵慧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苏慕渊,却见后者面无表情的叫她自个儿动手将那黑麻袋解开。
赵慧甫一看到里头的东西,脸色大变,抱着马车小桌旁的痰盂就开始呕吐起来,吐到最后,只剩胆汁,方才止住。苏慕渊就这般冷冷地看着她遭罪,也不说话。
原来那麻布袋子里头的装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尸体。这胡姬的死状极为可怖,面上血肉模糊不说,身上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极大的折磨。
好半响后,赵慧方才抹了一把自个儿脸上的泪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为何先才还放过我?”这话虽听着绝望,可却还隐隐藏着一丝希冀。
赵慧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苏慕渊却没有回答,而是不发一言的看向了竹帘之外的热闹街市,思绪不自觉地飘远:
先前说过,苏慕渊有着异族血统,他的母亲,乃是白铁勒族族长的女儿——雪姬,她同时也是突厥汗国,有着正经封号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国的摄政王赫连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来说,雪姬在塞北一带,也算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苏老侯爷做小妾?
却说这突厥汗国,十分崇尚武力与权力,女人的地位极其低下,她们的价值除了生育后代,也不过就好似一头牛,一头羊那般,是可以交易买卖的。当年雪姬被送往大术朝和亲,先帝不过是顺水人情,赐给了苏老侯爷。
苏老侯爷的正室周莲秀,本就是当朝宰相的妹妹,皇后周桃儿的姑姑,周氏见了这样的美人进了苏府,哪里能放过她?
雪姬在苏府内宅受尽了磋磨,终于在一个大雪天里生下了苏幕渊,因着产后大出血,她甚至没有挨过一个晚上,就咽气了。苏老侯爷见生下来的次子竟是个褐发黄眼珠子,五官深邃的异相,哪里能容?自是不会善待他。
苏幕渊从小就被老侯爷当成一条狗来养,他在六岁之前,每天被铁链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牵着到处走,他所谓的吃食,也不过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饭罢了,其后被周氏差人丢到了枯井里头不闻不问。
苏幕渊既是个这样卑贱到尘埃里,带有异族血统的杂/种庶子,且苏府又有两个嫡子的情况下,他后来又是如何能继承苏老侯爷的爵位?
其实原本真正应该袭承爵位的,乃是苏家嫡长子苏宁源。然而家门不幸,苏宁源同老侯爷一起,在乌拉尔山脉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时间,军中无人主事,年仅十五岁的苏慕渊又哪里使唤得动那些个苏老侯爷的旧部?
就在这种后继无援,副将异心的情况下,苏幕渊当众斩杀两个苏老侯爷的心腹,以震军威,其后亲率仅剩的两万将士,奇迹般的来了个大反转,击退十五万突厥大军不说,还一并带回了敌军首领的头颅,那敌军的首领,正是苏慕渊的亲舅父。
乌拉尔山一战,作为主帅的苏老侯爷带着两个儿子冲锋陷阵,说的好听是上阵父子兵,可为何只有苏幕渊一人回来?这背后说道的可就十分精彩了,最常见的版本莫过于:苏幕渊大逆不道,手段邪佞,杀父弑兄,冒领军功。
苏老侯爷与其嫡长子战死沙场,庶次子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而嫡三子却是个镇日卧床不起的病痨鬼,众人见苏氏一门没落下去,不禁唏嘘,然而尉迟曜登基之后,竟然力排众议,坚持让苏慕渊继承爵位,这一决定,自然遭到了文官们的一致反对。
哪个家族最看重的不是长子与嫡子?那苏家的两个嫡出就算死了一个,这不还剩一个吗?加上苏家的嫡出儿子,是当朝宰相周士清正儿八经的外甥,也是当朝皇后的亲表弟,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姬妾生的杂/种来袭爵才是。
可武将们又是另外一个声音,苏慕渊虽出生低微,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率领二万精兵大败敌军十五万大军于乌拉尔山脉,这样用兵如神的旷世奇才却不多见,武将们可不像那些个酸腐文官,只讲究这些个立长立嫡的规矩,毕竟打仗卖命的可是他们,谁有本事带领他们突出重围打胜仗,才是一个真真儿的好统帅,嫡三子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足不出府的病秧子,能握的住兵符吗?谁愿意拿自己的性命赌在一个半副身子踏进棺材里的人?
文武两方势力为着谁该继承爵位这个事儿吵的水深火热,不可开解,诡异的是,本应该是反对呼声最大的周士清,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此事并不表态。既然朝廷里本该是最大的反对势力都迫于形势沉默了,旁的人就更不敢说什么了。
关于苏慕渊袭爵的不利流言,很快便销声匿迹,至于他当上这个威远侯真正的内里原因,那些个文官也只敢私底下偷偷儿怀疑罢了,明面上,谁又敢再置喙什么?又不是嫌命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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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阮府,姝婧院
因着伤了脚踝和手掌,昨夜里阮兰芷几乎没怎么睡,稍微动一动,手脚的伤处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其后两个丫头伺候她起床洗漱,梳妆打扮。收拾停当,阮兰芷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起早饭来,今日她只略略用了小半碗碧粳粥,便停了箸。
梦兰见状,也不多言,只默默地撤下桌上的碗筷,又扶她上了榻歇着,这才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伤成这样,老太太那边你打算怎么说?”
阮兰芷神情恹恹地靠在迎枕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如今脚也肿着,手也伤着,只要一想到晚些时候还要去祖母那儿请安,便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一丝劲儿来。
万氏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可不瞎,昨日上午她几个姐弟躲在花丛里偷窥,虽然未被抓个现行,可这种事儿哪里又能瞒得住万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