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修呆愣在原地,难以置信。
随即心头涌出的喜悦几乎将他湮灭,转瞬脸上、眼底、嘴角的笑沉敛。目光复杂的落在安静躺在床榻上的沈氏,眉眼温婉柔和,宁静的宛如月夜下绽放地昙花。
为何是现在?
为何不早一点?
早一点有用么?
郑远修不知道,那时候沈氏有孕,他不确定会不会被卫如雪锁吸引?动了娶她的心思,卫韫定不会容忍沈氏。
她没有身孕,他还能轻易的休妻。
可她腹中的孩儿——
郑远修难以抉择,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怎么了?”沈氏醒了过来,疑惑的看着一旁的府医。
府医恭敬的说道:“恭喜大少夫人,您有了身孕。”
沈氏一怔,双手轻轻抚上小腹,心头生出奇异而微妙的感觉。清亮水润的眸子里凝聚着水汽,嘴角的笑容愈发温柔。
孩子!
她有孩子了!
“夫君,你听见了么?我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沈氏神色激动,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眼眶流淌而下。她盼了三年,等了三年,终于等来了!
只是,为何现在才来?
你爹爹背叛娘亲的时候才来?
来了好,来得好!沈氏哭着哭着笑了,你爹爹背叛娘亲有什么关系呢?只有你,你不会背叛娘亲,永远陪在娘亲的身旁!
这样又有何惧呢?
郑亦修拳头松了紧,紧了又松,反复几遍后,嘴角微微勾出一抹笑。轻声说道:“府医说你身子虚,这段时间好好躺着休息,哪里也别去了。”
心里有了决断,卫如雪不愿为小,那便让沈氏做小罢!虽然委屈她,可也比休了她好。她那么温顺,定会听话同意。
沈氏点了点头,抹掉眼泪,询问道:“之前你有什么话与我说?”
郑亦修抿紧唇,没有言语。沈氏胎儿不稳,身体太虚,情绪波动不能太大:“没事。”将她垂在脸颊遮住眼睛的青丝,别到耳后,见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轻笑道:“我想说你这样穿……很美。”
沈氏面颊羞红,不好意思的别过脸,眼底一片冰冷。
这时,身边的随从过来道:“大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郑远修扶着沈氏躺下,盖上被子:“你睡一觉,我去去就来。”
“嗯。”沈氏温顺的应下来。
——
乔氏之所以让沈氏立规矩,将她拘在身边,是给郑远修与卫如雪空间培养感情,怕沈氏不懂事闹起来。
听闻卫如雪有身孕,喜不自禁。
她那样的出身,才与将军府匹配!虽然卫如雪的名声不好,却也比沈氏强。
秦氏提出来的要求,乔氏并不放在心上,三年无所出便可以休妻。
就在她以为一切得偿所愿之后,传来沈氏有孕的消息!
怎么可能?
沈氏她怎么可能有身孕?这么巧,卫如雪有身孕,她紧跟着怀上。
乔氏不放心,盘问府医后,又派人将郑远修请来。
“远儿,沈氏她当真有孕?”乔氏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一颗心怎么也无法静下来。
沈氏生下儿子,月份比卫如雪小,身份上要高一等。卫韫岂会答应?
究竟是哪里出差错,竟让她给怀上了!
见郑远修点头,按捺不住的站起身,急切的问道:“卫如雪怎么办?你不打算休她,卫韫会将她嫁给你?”
“沈氏腹中也是我的骨肉。”
“是不是不一定,她成日里往外跑。”乔氏意味难明的说道,心里的确怀疑她偷人,那东西放在她的身边,日日不离身,怎么会有身孕?除非她在外偷人,身边没有放药,意外怀上了。越想越的是如此:“休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不能要。”
体内流着低贱血液的嫡孙,她无法容忍。
郑远修瞳孔一紧,想起她这段时日的转变,也不由得朝这个方向想。不然为何他将卫如雪接进府,她并不反常,坦然忍受了?
那日夜里,她当真去会谢桥?
什么样的事得说大半夜?
但是想到沈氏对他的娇羞、柔情,又觉得自己多想,她一个有夫之妇,能攀上比他家世更好的么?
傻了才会如此!
可沈氏商贾出身最是精明,岂会做亏本的买卖?
郑远修沉声道:“母亲,无论如何,她也是我的发妻。腹中有我的骨肉,休掉她也不可能。雪儿她想要正妻之位,给她便是。沈氏……让她做贵妾,我也算全了一场夫妻情分。”
没有休掉沈氏,在他看来,沈氏得对他感恩戴德。
乔氏心里不满,拗不过郑远修,心里憋着一口闷气:“你尽快将卫如雪迎进府。”
郑远修应下。
“你让沈氏搬走,吩咐人布置出新房。你与沈氏成亲并未大办,这次得热热闹闹一回。”乔氏觉得委屈卫如雪,所以给她这份体面弥补。
郑远修前脚一走,后脚有人将消息传递给沈氏。
妾?
沈氏嘴角透着浓浓的讥诮。
慵懒的靠在大引枕上,手里端着燕窝羹,慢条斯理的吃完,擦了擦嘴角道:“冰月,收拾包袱,你告诉郑远修一声,我回娘家住一阵子。”
“少夫人,您回娘家,大少爷只怪您不懂事……”冰月心里替沈氏高兴,可想到未过门的卫如雪,叹一口气。
沈氏冷笑一声,就怕他不怪!
沈氏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乔氏派人来清空院子的时候,沈氏主仆两已经离开,只有院子里一个嬷嬷看守。
碧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站在门口,示意嬷嬷开门。“夫人吩咐,大少夫人今后是府中贵妾,另辟居所,今日我们来帮忙搬东西。”
嬷嬷一脸为难道:“少夫人回娘家去了,临走前叮嘱老奴,她的嫁妆全都锁在这院子里,少了半个铜子儿,谁进去了,她问谁要!”
碧荷面色变了变,却是不敢再进屋子。她们大少夫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若是有个短缺赖上是她,她这张嘴不知去何处说理。当即回去禀明乔氏,乔氏气得摔碎彩釉花瓶。
“这个贱人——她是存心的!”乔氏嘴上骂归骂,也不敢动沈氏的屋子,心中憋闷得难受,觉得自己要给气病了!
冯姨娘拍背给乔氏顺气,劝声道:“夫人想开一点,少夫人住的院子腾出来做新房,卫小姐未必肯住。”
乔氏一怔,换做是她也不愿捡着商户女的屋子住。想到此,心里总算是好受一点。
“你们去把兰香苑收拾出来,给大少爷与大少夫人居住。”乔氏吩咐下去,便挑拣着与她交好的丞相夫人蒋氏去卫府说亲。
乔氏觉得此事与外人说难以启齿,怕被蒋氏笑话,说词含糊。
蒋氏爽快的答应,心里并未多想,郑远修已经成亲,自然而然的认为是替郑亦修议亲。
嘀咕着郑亦修与西伯府姬小姐订亲,为何如今看上尚书府的卫小姐。开口想询问,见乔氏含糊其词,寻思着其中有曲折,怕揭她伤心事,也便没有提及。
送走乔氏,蒋氏眉宇间染着愁绪,别人家中儿女个个都已成亲、订亲,她的儿女却都还留在府中。折身去往苏素馨的院子里,一眼瞧见背对着她的姬瑜。
“母亲,将军夫人寻你做什么?”苏素馨的脸好了,脸上剩下淡淡的疤痕,不细看瞧不出来。为了养好这张脸,苏素馨连太阳都不愿晒。今儿个是姬瑜来与她解闷儿,方才走出屋子坐在凉亭里。
蒋氏睨一眼姬瑜,面上尴尬。
她越如此,苏素馨心中越好奇,非得缠着蒋氏问个明白。
蒋氏心里喜欢姬瑜这性子安静的姑娘,见她一脸心事的模样,只得婉转说道:“将军夫人请我去卫府替她儿子求娶卫小姐为妻。”
苏素馨瞪大眼睛:“郑亦修?”猛然看向姬瑜。
蒋氏叹息道:“日子定的很急,我从她的口风里听着意思像卫小姐有了身……”话音猛然一顿,这些个话不该在未出阁的女子面前说,干笑两声道:“想定在下个月呢。”
姬瑜收紧捏着帕子的手,面上的笑容僵滞。
郑亦修求娶卫如雪?
若是如此,也该上门与她解除婚约!
她心中早就怀疑郑亦修与卫如雪不清不白。他辩解是他大哥的女人!郑远修与卫如雪有私情,也该是做妾!何以为妻?
堂堂尚书嫡女给人为妾?
笑话!
想起蒋氏说卫如雪有身孕,姬瑜面色苍白,起身向苏素馨道别。
苏素馨怒道:“郑亦修真不是个东西,这边与姬小姐订亲,甜言蜜语。那边又与卫如雪那贱货暗修栈道,珠胎暗结。眼下都要成亲了,还未姬小姐一句话,婚约都没有解除!”
“你说什么?”蒋氏暗暗吃惊,没有解除婚约?
这厢婚约未解除,那边娶别人,她若做中间人插一手,弄得也里外不是人。
“萍湘真是糊涂!”蒋氏脸沉下来,打发人告诉乔氏,明日里她有事抽不开身。
——
姬瑜满腹心思的回到府中,斥退身边伺候的人,独自关在屋子里,回想郑亦修与她的点点滴滴,越想心里头越委屈,泪水啪嗒啪嗒的坠落下来,趴伏在床榻上痛哭。
弯月心里头焦急,丞相府里的事她听得分明,埋怨郑亦修是个负心汉!
这里将她们的小姐哄得团团转,那里又与旁的女人苟且!
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听着屋子里传出阵阵哭声,拍门道:“小姐,小姐,您开开门!”
屋子里除了哭声,旁的半点响动也无,焦急去寻老爷。
姬恒从外头喝了点小酒回府,瞧着姬瑜身旁伺候的丫头站在他院门外,小脸儿苍白,“弯月,怎么不在小姐身边伺候?”
“老爷,您可得替小姐做主!将军府的二少爷她欺负咱们小姐,那头与人苟且,怀有身孕之后,请丞相夫人去卫府说亲。他要求娶旁人,也该与咱们解除婚约!将我们小姐当做什么人?”弯月一把鼻涕一把泪。
姬恒一听,可不得了了!
“他们这是攀上高枝,将我们一脚踢蹬开!哪有这等好事!”姬恒扔下手里的酒壶,脸色铁青的冲到定国将军府。
“姓郑的你们出来!我们来断断官司!”姬恒双手叉腰的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大喊。
门仆一瞧这架势,连忙跑进门内去通知将军与夫人。
将军不在府内,乔氏愁眉苦脸,不知该找谁去尚书府,身份低了,他们不重视。身份高的,不愿意插手这烂事。
一听仆人说姬恒来闹事。想到他不着调,脑仁一阵阵的抽痛。
冯姨娘扶着乔氏走出来,就听见姬恒大声囔囔:“你们姓郑的欺人太胜,将人肚子搞大了,遮不住丑事,暗搓搓的娶回府。你娶就娶,霸着我们瑜儿不放手是作甚?”
姬恒瞪着一双眼,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乔氏与冯姨娘,觉得不够威风,气势上被她们压一头。将袍摆塞进腰带里,爬到将军府门一侧的大石狮子上,大刺刺的坐在上头,指着乔氏的鼻子骂:“你们平日里眼睛长头顶上,鼻孔瞧人。我还以为多清高雅贵呢,原来是个瞎的。我们瑜儿清清白白的大黄花闺女,你们不要,上赶着娶个贱货,不就是生个孩子嘛!谁不会生?真要这么缺,那还不简单,父子三人去迎香楼住上几宿,来年生一溜的娃娃。”
嘿嘿一笑道:“祖母还是娘,你想哪样,他们就怎么叫!”
心里想着郑裕德怎么取了这么个丧家娘们,专干没屁眼的缺德事!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让姬瑜怎么办?
乔氏气得个仰倒,面色铁青,目光冷厉的瞪着姬恒。
姬恒风月场上混了多年,浑过了几十年,被人嫌过骂过打过,早就一身滚刀肉,乔氏一个小眼神儿哪里吓唬得到他?
“尚书府那个小妖精,除了皮相,能弹会唱,当然,钻墙爬床、不要脸的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哪点比瑜姐儿强了?前儿个爬到燮郡王的帐中,一脚蹿出来,嘿,蹿出个娃娃来。没人认,你们眼巴巴的接手,贱不贱?你们贱不贱!”
真贱!
乔氏脸上被喷一脸的口水,气得眼前一阵阵发晕,整个人朝后倒去。
冯姨娘慌忙扶住她。
“你休要胡言乱语……”
姬恒一听,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的屁!我胡说?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胡说了?你都有脸上丞相府请丞相夫人牵线,还怕别人乱说?哦——我算明白了,你这头瞒着我们求娶卫如雪,这头又没有解除婚约,敢情郑亦修小兔崽子想要享齐人之福?你们好大的脸,瑜姐儿娇娇贵贵,可不是这么给你们这么糟践!”
乔氏一头雾水,说到这里总算弄明白了,也知道蒋氏为何推脱不去。咬紧牙根道:“亦儿没有娶卫如雪为妻!”
“弄来做妾啊?你说她一个好好的尚书小姐,怎么那么贱啊,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奴才。这么贱的人你们也要,还不如纳了仙儿,一百个大钱赎回家,红袖添香,能吹会吟,齐活儿!”姬恒越说越不着调,乔氏脸上青白交错,遇上这么个泼儿,荤的素的,好的歹的,信口拈来,哪里是他的对手?
扫一眼看热闹的人,乔氏恨得牙根痒痒,卫如雪的事,她又不能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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