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昨天已来不及
明天就会可惜
今天嫁给我好吗
音乐声中,毛婷婷和老陈接吻,孩子撒着花瓣。刘十三裤兜里手机嗡嗡振动。王莺莺总算回电话了,他松口气,接通电话。
听筒里有奇怪的喧嚣,王莺莺的声音紧张到尖锐:“球球在哪里?”
刘十三莫名其妙,抬眼看看场内,球球分完烟,小书包鼓鼓囊囊的,贼眉鼠眼又喜不自胜地朝他跑来,手中扬着一条留给王莺莺的中华烟。
“在我这儿,怎么了?”
“你一定要把她看紧了,哪儿也不许她去,听到没有?一定要看紧她!”
婚礼现场音响声大,电话那头闹哄哄的,讲话听不清楚,刘十三问:“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
王莺莺的声音时断时续:“作孽……不能……不能开……”
球球邀功地递上香烟,刘十三笑着冲手机喊:“听不清,你快来,球球给你留了好东西!”
7
闫警官冲进门,紧张地持着枪,喊:“放下斧头!”
王勇缩了下脖子,乖乖地看警察围上来,没做反抗,小声说:“警察同志,我不要利息,你让他们把本金还给我,我想给女儿买东西。”
闫警官盯着他拎斧头的手,说:“什么本金,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商量。”
“商量吗?”王勇好像渐渐想起来什么,脸上浮起古怪的笑容,“警察同志,我犯罪了吗,是不是要枪毙我?”
闫警官眼神示意,让同事准备,自己稳定王勇的情绪:“犯不犯罪,要法庭判,你先放下斧头,放下来,就不会犯罪了……”
王勇连连摇头:“我要死的,我死了,球球才能过得好。他们说的,我死了,过得好。你帮帮我,判我死刑……”
闫警官说:“我帮你,你要相信我……”他下巴轻轻一动,同事要扑倒王勇的瞬间,王勇猛地挥舞斧头,大喊:“你们从来不帮忙的!”
民警猝不及防,下意识一猫腰,没被劈到,而王勇彻底疯了,喊:“你们从不帮忙的!从不!”
闫警官喊:“放下!放下斧头!”
王勇再次举起斧头,眼睛血红:“我死了,球球才会好。”
8
台上毛婷婷夫妻鞠躬致谢,音乐声震耳欲聋:
听我说
手牵手
我们一起走
把你一生交给我
昨天不要回头
明天要到白首
今天你要嫁给我
球球拽着刘十三的胳膊摇晃,刘十三对着电话笑:“球球要跟你说话……”
电话那头砰的一声巨响,直冲耳膜,把他牢牢钉在原地。听筒内无数的尖叫声,刘十三茫然,随之王莺莺嘶哑地大喊:“看住球球,看好她,听到没有!”
宾客席有人握着手机,站起来惊恐地喊:“出事了!王勇精神病发作,被警察打死了!”
刘十三心跳得怦怦响,发觉球球的小手僵住了。电话那头,王莺莺喊声没停:“看住球球!她爸爸没了!她爸爸没了!”他张着嘴,慢慢低头,球球仰着脸,瞳孔失去焦点,微微地挣扎。
刘十三终于反应过来,王莺莺说的话什么意思。他猛地抓紧球球,不顾她的反抗、疑问、拳打脚踢,猛地捞起她,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你放开我!我爸爸出什么事了!你放开我,你不是我爸爸!我要去找我爸爸!”
球球的书包被挤开,鸡蛋糕掉了一地,她喊得声嘶力竭:“你不是我爸爸,我要去找爸爸!”
她小小的身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拱出刘十三的臂膀,摔落在地,爬起来就跑。
刘十三大吼:“球球!”
球球头也不回。
刘十三和程霜追到派出所,据说小姑娘又哭又叫,把一个民警咬得伤痕累累。人们议论,说闫警官开完枪蒙了,失了魂一样任由同事夺枪,把他扣住。
民警要求无关人等立刻离开,两人默默无语走回,路过水晶酒店,球球的书包掉在路旁,沾满灰,鸡蛋糕都掉了出来。程霜眼中噙着泪,捡起书包,拍去灰尘,紧紧抱住。
9
整个十月,刘十三像被生活推着走。程霜打听完球球的消息,面色憔悴,肿肿的黑眼圈,她告诉刘十三,球球会被送进福利院,而他们没有领养的资格。
“有办法领出来吗?”刘十三问。
程霜摇头:“等有资格的人收养,或者到十八岁自行发展。”
大概因为没照顾好球球,王莺莺似乎生起闷气,精神恹恹的,大白天躺在床上,不知道想些什么。刘十三一边研究领养条件,一边推销保险。银行出了事,镇上居民的危机意识强烈许多,保险居然卖得很快。
刘十三拿着业绩单子,坐在桃树下苦笑。
程霜开导他:“业绩进步该高兴,球球没了爸爸该难过。谁说高兴和难过会互相抵消呢,人为什么不能同时保留希望与悲伤?”
她望着秋天凋零的桃树,说:“希望和悲伤,都是一缕光。”
十月某天刘十三经过婷婷美发店,入夜时分,店内意外地灯火通明。门开着,刘十三纳闷地走进去,四面新刷了白漆,空空荡荡,毛志杰端坐中间,脚下堆着锅碗瓢盆,两眼失神,盯着天花板。
刘十三不明所以,看到他就想往外走。
毛志杰主动搭话:“十三,你去喝我姐的喜酒没?”姐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非常陌生。
刘十三“嗯”了声,毛志杰又问:“我那姐夫人怎么样?”
刘十三说:“老实人,对你姐不错。”
毛志杰点头,喃喃说:“那就好。”
刘十三沉默一会儿,说:“你姐那天一直在等你,如果你想要那份理财收益,随时到我家签字。”
毛志杰笑笑:“姐把店面过户给我了。”
刘十三想骂脏话,毛婷婷的愚蠢超出他的想象。说房子给了毛志杰,怕他赌输掉,争了好几年,打了好几年,结果放弃了。刘十三一阵焦躁,毛志杰说:“她这样不对。”
刘十三怒气上来,突然听到毛志杰一个大老爷们抽抽搭搭的。
他说:“这样不对,什么都不带,我没有给她准备嫁妆,她这样到了夫家,会被公婆看不起的。”
他双手捂着脸,滑下板凳,蹲着,哭声越来越大。
他说:“我才知道,她早就过户给我了,上面写七年前她就过户给我了,就差我签名。”他的手背被眼泪打湿,“我都没有给她准备嫁妆……她出嫁的时候一个娘家人都没有……”
在男人的哭声中,刘十三慢慢退出去。
云边镇的夜路,他熟悉无比。暗蓝天空挂着的月亮,今夜如钩,他想起毛婷婷在婚礼上安安静静,笑得大方,但眼睛里没有喜悦,只有离别。
刘十三也拎着果篮,去医院探望过秦小贞。具体当时疯子怎么弄伤她的,群众不太清楚。秦小贞说急着换班,推开人群往银行走,之后的记忆,只剩一片血色。
医生说,她运气好,没伤到动脉要害,也没割破眼球,斧子从脖颈处划过,直切额头,把脸分成两半。
秦小贞醒来后,执拗地要照镜子。脸部缝合二十六针,黑色针脚形成短小横线,一格格爬过她的容颜。
她半天没说话,她特别爱美,下班必定要换下制服,发梢都保养得没有分叉。秦家老两口劝到嘴干不管用,只好把等在病房外的牛大田放进来。
牛大田一进门,秦小贞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死活不愿露面。
牛大田眼圈红红,问她:“如果我考不上大学,你会不会嫌弃我?”
被面轻微动动,秦小贞在摇头。
牛大田又问:“如果我一事无成,赚不到钱,除了对你好别的都不行,你会不会讨厌我?”
秦小贞用力摇头。
牛大田大声说:“那你就算脸全烂掉,胖成肥婆,十年不洗头,我也不会嫌弃你。”
被面抖动起来,是秦小贞忍不住笑,笑到气闷,掀开被子责怪:“不要乱说话,谁是肥婆?我伤口会裂开的!”
牛大田嘿嘿看着脸上长疤的秦小贞,由衷赞美:“你这样子,真酷。”
刘十三到病房的时候,秦小贞、牛大田打着游戏。他眼睛一瞥,床头柜上摆着秦小贞常拎的方便袋。
秦小贞放下手机,眨眨眼:“帮我拿一下。”
刘十三把袋子拎过去,秦小贞推给牛大田:“以前你天天跟着我上班,我就带着了。喊你看越剧那天,本来想给你,结果你跑得太快。厨师等级考试的资料,没事就看看。”
牛大田举手发誓:“我天天做模拟试卷,没空看这些闲书。”
秦小贞扑哧笑出来:“拉倒吧,什么年纪了,还真的高考,你是那块料吗?考个厨师,不光赚钱,还能给我做好吃的。”牛大田两眼放光:“我可以不学几何物理了?”
秦小贞摇头:“不学!”
牛大田再问:“那你爸妈呢?他们能同意?”
秦小贞看病房门口,门框边缘露出秦爸鞋尖,她笑了笑,小声跟牛大田说:“同意。”
牛大田当场欢呼出声,抱着书激动得不知所措,转几圈想亲秦小贞,没好意思,就狠狠在刘十三脸颊上吧唧了一口。刘十三擦擦脸,嘴边也泛起笑容,心中有所宽慰,阴霾这么多天,终于在十月的尾声迎来一件好事。
院子门口青砖小道第一次结霜,就快立冬,王莺莺病倒了。她扶着门框,身后灶台咕嘟嘟炖着羊肉,热气蒸腾,锅铲从手里哐当掉了,老太太也缓缓滑下。
这一年云边镇的秋天,结束了。
“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外婆在的,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