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口咳嗽起来。
侯景心头寒意重重。
后将军、侍中孙腾的府第,此刻室中尽是南朝清商曲。
大将军高澄高座在上,持觞不饮,专注地欣赏着白纻舞。他那一双绿宝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惬意,看来这样的舞乐很对他的胃口。孙腾陪坐在侧,看了一眼高澄的表情,不敢打扰大将军的兴致,也只管安静地看舞姬跳舞。
“轻躯徐起何洋洋,高举两手白鹄翔。”此时堂下伴着吴曲而翔的一群白鹄鸟中领舞者正是刚才与高澄同车而归的舞姬。不知道是因为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还是因为堂中已经温暖如春,舞姬与刚才的怯懦、惧怕完全不同。时而凌波微步,时而罗袜生尘,舞步如行云流水般轻盈飘逸。两袖挥舞,美目流盼,更是一颦一笑都对着大将军如在倾诉衷肠。
随着节奏加快,步下回旋,一顾一盼都如泣如诉。大将军高澄眼睛确实在看着堂下舞姬,但显然舞姬并没有打动他。他只是在欣赏跳舞而已。舞姬也许有点失望,最后乐止时黯然而退。
流云如风般的双袖再也没有能拂过他的心头。
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奴婢们也都退了出去。孙腾捧觞上寿。
高澄浅浅地抿了一口,问道,“看来濮阳郡公身边也有将军的人?”
这话不知道是深是浅,什么意思,孙腾赶紧回道,“下官不敢,只是意外知得,所以速来禀报大将军。只是不知道濮阳郡公何以忽然从豫州治所回邺城,路上又是行色匆匆。想必此时已经去见大丞相。”
高澄微微颔首,淡淡道,“为了西征之事尔。”
高澄只是淡淡一句话,孙腾却大大受了震动,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大将军要出兵西征宇文泰?”这事他隐约猜到一些,没想到今天高澄竟然毫不隐瞒地直言相告,顿感受到了大将军的器重和信任。
孙腾想想道,“濮阳郡公远在汝南却这么快知道消息,又急急奔来,想必是定有所图。”
侯景是外放的豫州刺史,豫州治所在汝南,距离邺城路途迢迢,居然能对国都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还能来得这么快,这确实是个很值得探究的事。但是高澄并没有在此时去探究它,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探究得再清楚也没意义。侯景此人,甚是棘手,不能亲不能疏,不能远不能近。因为他的任何一点动向都有可能引起大魏天下震动。社稷刚刚安于邺城,经不起再来一次皇帝西出的事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好好安抚。往后的一切还要看自己势力培植和行事时的具体情况而定。
高澄饮尽了觞中酒,微笑道,“濮阳郡公心系国都也是好事,都是为了大魏社稷安定,只是这样的小事,何劳濮阳郡公操心。”
孙腾当然看出来大将军不愿意让侯景出征,脱口请命道,“蒙大将军不弃,下官愿意保大将军西征。”他长跪于前,目中盈盈,显然是非常希望得到这个机会以报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高澄看了他一眼,还是闲闲地道,“龙雀,汝不可去。”
就这么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全盘否定了。孙腾大大受措,很不服气,同时又觉灰心丧气,非常不解地看着高澄。
高澄起身而立,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伸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孙腾道,“你任侍中已久,官职该变一变了。”
孙腾被扶起来,又听大将军这么说,更是不解。
“我若西征,大丞相坐镇邺城,毕竟已不是盛年。太原公现居尚书左仆射,年纪尚幼,若无人辅助也恐不妥。龙雀正好与太原公同居尚书左仆射之职,以为其辅,主持内外事宜,我方可放心。二弟就拜托给龙雀了。”高澄扶着孙腾的手臂殷殷相托。
原来大将军竟然是以此重任相托,所以才不允他随同西征的请求。孙腾胸中热辣,几乎要目中堕泪。如此的信任器重,竟比大丞相更甚。最终还是克制着跪谢道,“下官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侯景算是兴冲冲而来却败兴而归。大将军高澄对他倒是言笑晏晏,使人如沐春风,客气至极。但若想左绕右绕提及欲为大将率兵西征为大将军效力这样的事,高澄总是顾左右而言它。既不伤侯景面子,也不和他详谈此事。侯景已经是心灰意冷,心里更怨恨高澄。
但是没想到,高澄在任后将军、侍中孙腾与太原公高洋同为尚书左仆射时,竟然非常出乎意料地以侯景长子侯和为武卫将军。这已经是个不低的品秩了,侯和白身至此况又为人庸庸,已经算是擢拔了。
侯景也知道大将军甚是看中吏治,任人不唯其亲近者,也不唯门阀,能有这个结果,也算是找回了面子,便也作罢了。回到汝南,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大将军高澄更是将新任的武卫将军侯和带在身边,近些日子以来天天于邺城之郊巡猎冬狩。游戏之间已经是箭拔弩张的备战气氛。其实高澄心里不是不着急,只是带甲齐备主将未至。现在唯一要等的人就是高敖曹,不明白他为何迟迟不至。因此打猎不过是预演,只待高敖曹一现身,就要率兵向西,席卷而去。
而同时在大丞相府里却是日日歌舞的四海升平景象。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大丞相和娄夫人为二子太原公、新任的尚书左仆射高洋商议婚事。如今大将军辅政,他的弟弟高洋俨然副之,所以这位二公子议婚也算是震动朝野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