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我能看见尖利的断骨穿过裤子,隐约露在外面。他受了重伤,彻底跑不动了,才被人追上,然后残忍的吊死在树上。
他犯了什么错?是谁杀了他?我感觉悲,又感觉愤怒,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他替我们七门赶尸下河,一直在给七门做事。眼睁睁看着一个自幼无话不谈的伙伴惨死在面前,那种心情,一般人绝对体会不到。
"他让人吊起来,吊着吊着就不动了......"金宝的媳妇呆呆的抱着孩子站在树下,抬手想把金宝放下来,但是金宝脖子上的绳子非常结实,拽不断。
呼呼呼......
悲痛之中,我突然感觉到金宝低垂的脑袋上面,飘着一团若有若无的气,那是一缕残魂。普通人肉身受损死亡之后,神魂脱体只能存在很短一段时间,然后慢慢的飘散。但是金宝最惦念老婆和孩子,自己死了,放心不下,一缕残魂坚持着不肯散掉。
"金宝!"我望着那缕残魂,急切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杀了你!"
呜呜呜......
那缕残魂已经微弱到了极点,几乎发不出魂音了,但是它明显能认得我,呼的飘到我跟前,来回晃了晃。残缺的魂音呜呜不断,像是金宝在哭。
"金宝,你说,谁杀了你!?"我唯恐残魂一散,就失去所有线索,所以又一次开口追问。
"我......"那缕残魂凝聚了很久,终于发出一道需要全力分辨才能感应到的魂音。
"不要急,我是水娃!和你一起长大的水娃,你说,慢慢说。"
"我一直在赶尸填河,知道一些事情,六爷不镇河了,已经出河,他容不得我......"那缕残魂呜呜咽咽又断断续续道:"我老婆疯了,孩子还小,就巴望着给六爷卖命,能保住一家人,但是六爷容不下我啊......"
"你说什么!"我听着就忍不住了,事情一下子扯到了爷爷身上,让我接受不了。尽管我和爷爷之间已经存在了一些间隙,然而我知道他的秉性,他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狠心人。他当年曾经一怒之下血洗排教,但那完全是因为爹的事情,如果没有深仇大恨,爷爷怎么会滥杀无辜?我摇着头,道:"我爷不是那种人!我不信!"
"我让人吊死的时候......六爷就在......就在林子边上......"金宝的魂音彻底坚持不住了,随着夜风慢慢的散去,但是还是心有不甘的道:"水娃子,这是我的命,我不怪你,也不怪别人,就求你一件事,我娃子死了,老婆却还活着,拜托你,要是有空,稍稍照看她一下,让她活下去......"
魂音之间的交谈,普通人是听不到的,但是金宝的嘱托尚未说完,他媳妇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在旁边一声大哭。
"人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还活着干什么......"
嘭......
我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金宝媳妇突然一头撞在旁边的大树上,她撞的很用力,完全为了寻死。等我想去阻拦,已经迟了,金宝媳妇的额头,还有鼻子嘴巴眼睛,一起渗血,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是不活了。
头顶已经快要消散的残魂一阵扭曲,好像一个人经历了极度的痛苦之后突然昏厥过去,魂音彻底中断。
我的拳头捏的很紧,不知不觉间牙齿也咬的格格作响。一种滔天的恨意在心中不断的膨胀蔓延,让我感觉愤恨的,不仅仅是金宝一家的惨死,更是一种隐隐的质疑和指责。
是爷爷要金宝死的吗?如果真的是,那么他从小教我做人的道理,都从何而来?河凫子七门从不滥杀无辜,这是祖训,同样是一种道义。但是看着死在面前的一家三口,那种道义顿时如同沦丧了一般。
七门历代奔波大河,流血流汗都不曾更改初衷,那是为了什么?一个人管不了世间所有的不平事,但事关七门,我就不能旁观!只因为我是七门的后人,是七门的大掌灯。
"金宝,你要是有灵,就告诉我,杀你的人,朝什么地方走了!"
那缕残魂若有若无,嗖的一下没入了金宝的尸体中。我看见金宝僵直的手臂微微抬了一下,指向林子外一条荒芜的小路。
我飞快的挖了一个大坑,把金宝一家全都埋了进去,然后顺着金宝所指的方向,全力追赶过去。
这并不是头脑发热,去逞匹夫之勇,金宝替七门做事,如果死了没人管,那么以后谁还会跟七门为伍?金宝已经死了,他不会说谎,他死的时候,爷爷就在旁边。无形中,爷爷在心里的影子,好像又模糊了一分,生疏了一分。心底本来就有的间隙,也瞬间崩裂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