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么?”他问。
我摇摇头。
“别怨爹。”他干瘪的胸膛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喘了半响,才虚弱道:“你没有……那个命……”
我流着眼泪恳求他,生平第一次对他说了谎。我说:“我不喜欢她,永远也不喜欢她。我会听你的话,求你不要死。”
他点点头,用尽全身力气攥着我的手,声音脆弱得好像芦苇,一掐即断:“答应爹,杀了涂氏,夺回……长安!”
说完,他鼓着浑浊的双眼死死的瞪着我,仿佛若是我不答应,他便会化成死不瞑目的厉鬼般。
我哭得很狼狈,很痛苦,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
父亲眼中的光彩渐渐黯淡,消失,满足的合上了双目。
父亲死了,我埋葬了他,也埋葬了曾经那个软弱的自己。
我和秦宽利用了楼皓的妒忌,将涂风起杀死在了塞北的厚雪之中。我以为涂风起死了,我就可以借助慕容恪的势力击败李平秋父子,最后君临天下。
可是,她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执意开战。
后来,她杀了慕容恪,打乱了我精心部下的局。
再后来,她世袭了爵位,成为我朝第一位女侯爷。
她顶着风,迎着浪,带着满身的腥风血雨,坦然面对世人的非议。有多少人怕她、巴结她,就有多少人恨她。
“她必须死。”秦宽说:“我们的计划,不能折在她手里。”
我不语。
秦宽抬眼看我,想从我脸上找出一星半点软弱的痕迹。最终,他沉声道:“听说,皇帝亲征回来后,就会给她和李扶摇指婚。”
我神情微动,虚伪的笑容下是满心的仓惶。
原来不管我如何努力,如何攀登,我永远不可能与太阳并肩,永远不可能得到她。
既然得不到……
“那便杀了她吧。”我轻描淡写的说。
她死了,楼皓将她的首级呈上来给我看。
只一眼,只看了一眼,我便心痛得无法呼吸。她平时那么干净清爽的一个人,有着那么明媚张扬的笑,可是死时却满脸的鲜血和污秽。
她的眼睛微微张着,黯淡无光的眸子充满了干涸的血迹,就那样静静的望着我,苍白的唇瓣微微张开,似是在无声的嘲弄。
嘲弄将我们玩弄于股掌的,不公的宿命。
我竭力忍住崩溃的情绪,挥退屋内的所有人,然后颤抖着伸出手,将她的头颅从木匣子里抱出来。
我打了水,一点一点擦干净她的脸,洗去她发丝上黏腻的血迹,然后找来檀木梳子,将她凌乱纠结的长发一缕一缕梳开。她的头静静的躺在我的怀里,眼眸微睁,似乎只有她死了,才会认认真真的看我一眼。
只是她苍白的唇依旧微微张开,无声的讥讽。
“我恨你。”我说。
视线有些模糊,我艰难的动了动嘴角,又重复一遍:“我恨你。”
下一刻,泪水止不住的冲刷而下。
紧绷的心弦断裂,我像是忽然失去支柱的木偶跌倒在地。我想要仰天长啸,我想要捶地痛哭,却最终只能艰难的张大嘴,无声的哽咽。
我浑身抖得厉害,将她的脑袋猛地按在胸口,试图用胸口的热度温暖她冰冷的脸颊,然而只是徒劳。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已经死了。
“……我爱你。”
这一句才是真话。
后来,我将她的一缕长发割下,放进了母妃留给我的香囊中。那只松绿的香囊,成了我永不取下的贴身之物。
再后来,她的尸首悬挂在城门口,被恶犬啃噬,后她的部将偷走了尸身,葬在灵山上。
后来的后来,我给她的坟墓立了一块碑。
无数次睁眼到天明,我曾问秦宽:“究竟要何时,我才能得到解脱?”
秦宽沉默许久,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山海经》有云: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类,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刑天反于天帝,被断首,却仍挥舞着大斧,永远的只能与看不见的敌人厮杀,战斗至死。
“精卫填海,刑天舞干戚,这世上很多的东西,都是要用无尽的痛苦和孤独换来的。”秦宽说:“主子,我就是刑天,你也是。”
在死亡中绽放,是我们的宿命,亦是解脱。
当我握着那只香囊,浑身浴血的倒在金銮殿上,生命在迅速的流失,但我的心从未像此刻一样轻松和满足。
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了。不用担心阴鬼索命,不会在半夜猛然惊醒。
我的故事已有了结局。那么愿来生,与你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