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里,独自一人之时,静静挲着此物的时候,那流溢而出的思念。
但是他只是短暂地怀疑了一下,便又觉得,他的姑娘定是会与他心意相通的。
苏解语却不太放心,思忖一番,提议道:“要不,你帮我也捎一样东西给阿祈吧。”
“何物?”晏云之疑惑地问,直言道:“想将物品送到洛京,非常危险。”
“兰姬明白。”苏解语点点头,莞尔道:“可此物绝不会引起怀疑或误解。我想带给阿祈的,是庆丰楼的一块桂花糖藕。”
“一块,糖藕?”晏云之复述了一遍这两个词,感到更加不解:“又是何意?”
“一个只有我们俩能明白的含义。”苏解语有意卖了个关子,道:“阿祈看到,自然就会明白的。”
明白她想说的是,当初她既不会与她争那个糖藕,如今便也不会趁人之危夺其所爱。她始终是谨记着君子需有成人之美的,该还给她的时候,会把她的夫君还给她。只是现在,这一筷,她还是要抢先动了。
既然苏解语不肯说,晏云之便也将疑惑打消,不再询问这些闺房间的小秘密,只照她说的,转告给了去洛京的联络人。
而苏解语那一天则在清玄君的门前坐了一个下午,独自喝了几杯淡酒。
屋内的清玄君一直没睡着,阖着眼眸,听着窗外传来的聊天声,挑眉轻轻叹了口气。
不久之后,晏云之和苏解语的婚事便如期举行了。
从下聘送彩礼,到迎亲拜堂,送入洞房,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宾客们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纷纷表示庆祝,感慨着既然在临安成家立业,以后就干脆在临安生活下去,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太平安康,也挺好。
苏母曾经以为女儿当真要一辈子不嫁人了,如今看见她和晏云之终于修成正果,已是一句哈也说不出口,哭成了泪人。
晏夫人则对这个心仪已久的儿媳妇终于迈进了家门一事,有着太多感慨,自己也说不上是欣慰多些还是唏嘘多些,也只能目光充满慈爱和怜惜地注视着这对新人,将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牵过苏解语的柔荑时那重重的一握。
男子们则反应都比较平常,婚礼总体来说十分热闹。然而夜里关上门来,挑了盖头,新郎和新娘却一个坐在榻边,一个坐在桌案前,看上去一点都没有要过得红红火火的意思。
劳累了一天的苏解语,在烛火下看着与自己隔了半个房间距离的那个男子,只觉胸腔中波涛汹涌,止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意。
就在她想别过头去,偷偷擦掉自己的眼泪的时候,却看到一片朦胧的光晕中,那名时刻牵动着她的心的男子正朝自己走来。
苏解语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又仔细看去,发现确实是晏云之走了过来。急忙擦掉眼角的水痕,抬眸浅笑,问道:“少安,可是有什么事么?”
只见晏云之长身玉立,端庄雅致地站在她面前,深深注视着她,道了句:“兰姬,你为晏某所做的,晏某今生今世都无法偿还。”
苏解语第一次听他用如此庄重的语气这样说,怔怔地抬眸,看着他眸子短暂地映出自己的身影,几乎是无意识地轻喃了一句:“那么下辈子呢,你会还么?”
晏云之认真看着她,沉吟半晌,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苏解语自嘲地笑了一下。
是啊,他这样的男子,既然今生选择了执意伤她,又怎么可能会不肯承认辜负,而是轻浮虚伪地许什么来世。
然而她片刻感伤之后,刚想收敛情绪,说上一声“罢了,我本也没想要你报答。”
便见晏云之抬手,递过来一样东西,并道:“虽然目的是为了做做样子,但毕竟这婚事是真的,晏某也会记得,你苏解语,是晏某今生第一任妻子。将来便是休了晏某,也断不会有人敢轻视于你。”
说着,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丝自信从容的笑意,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她。
那是一张色泽暗黄,质感看上去很厚实的折好的纸片,苏解语诧异地打开来,只见上面是晏云之飘逸隽雅的字迹,还残留着一股新鲜的墨香。内容则是他写的一封和离书,里面丝毫不加吝啬地大力褒奖了她的贤良淑德,并直言是自己薄情寡义,对不起她,与她的品行无关。她没有犯过任何错,世人的一切非议,他愿一力承担。
从听到他说“苏解语是晏某今生第一任妻子”的那句话的时候,苏解语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而今读完这封已经加盖好了荣寻的亲印的和离书后,便终于指尖颤抖着,泪流满面。
晏云之适时将她落在一旁的帕子拿过来,递上去,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温声安慰道:“早些歇息吧。”
苏解语忍着泪水,点了点头,便见他又回去,收好了桌上刚才写字用的东西后,轻轻推开了背后一道连接旁边房间的暗门,再颔首与她作别,将暗门关好,消失在新婚的喜房里。
苏解语在房中失神良久,才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凤冠霞帔摘下,沐浴梳洗后,孤身一人躺在了铺着红衾的锦榻上。从此开始了她做为晏云之的夫人,与其相敬如宾的生活。
他们经常出双入对,一同与身在临安的名士饮酒赋诗,纵琴说笑,“恩爱有加”。她大方地与他一同待客,娴雅端庄地与晏夫人一同管理家中事务,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妻子的角色。他也待她温文有礼,记得经常给她准备一些小礼物,当着众人的面大秀恩爱。然而实际上个中滋味,除了两个当事人,恐怕无人能够体会。
就连知道内情的闫琰和莲翩,也说不出一句评判的话来,只能日夜祈祷着早点结束这一切。
后来的日子里,再回忆起这段往事,苏解语只觉得,仿佛身在醉乡,做了心愿成真的黄粱一梦。无论背后有着怎样的真相,她做过他的妻子。
他们在小院中安闲而坐,她抚琴,他作画,她唤他夫君,他笑意清浅的那些画面,与雾气经久不散的临安城一般,模糊得不真实。
然而一阵大雨落后,次日阳光穿过重重云霭流泻而下,雾气连同着溽热一起消散。那随之而来的一切悲欢爱恨,便也与茫茫大雾一同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地微湿的水渍,怎么也挥散不去。
前方的路,却变得清晰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