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楼上楼下,两两相望,不长的距离,没有人说话。
她想他没有醉。人在有心事的时候是很难喝醉的,因那心事不会让人这样容易就逃脱开去。可是他却对着她恍恍惚惚地笑了。
她的心猛一颤。
酒杯滑落在地,他推开椅子慢慢地站起来,身子有些晃,目光却始终凝望着她。
他会走过来吗?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自己吗?她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耳畔突然袭来一阵凛冽杀气,她狼狈转身,却遭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掌!
***
一声惊叫,脚底踏空,徐敛眉从楼梯上摔了几步,猝然跌入了柳斜桥的怀中。
他险险赶来接住了她,她裙衫凌乱,两只手死命地抓紧了他的肩膀。她尚没有站稳,那黑暗中的人已现了身,那竟是个士兵模样的人,也不知已在这店里潜伏了多久,满面灰尘,浑身散发出一股恶臭,手中挥舞着半截断矛,直直在这狭窄的楼梯上朝柳斜桥挥剑而来——
柳斜桥来不及将徐敛眉放下,只能背转身去往下跑,用背脊硬接了这一矛!
她听见剑锋划破衣衫的声响。
下一刻,柳斜桥已到大堂放下了她,反手拔剑,回身便同那刺客战在一处。那士兵双目瞪得发红,人鬼不分,招招狠毒,柳斜桥拼杀不过,背上的伤已渗出血来,不管不顾地往青色的衣料上浸。徐敛眉往后退了几步,环视四周有无趁手兵器,忽听那店小二嘶喊了一声:“是你!你抓走了我哥哥!”
那士兵却好像没有听见,杀红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柳斜桥,好像能将他盯个对穿。柳斜桥喝了半夜的酒,气力已然不支,一边咳嗽着一边后退,始终将徐敛眉牢牢地护在身后。
蓦然间“哐啷”一声脆响,竟是那醒来的店小二将酒坛往地上摔了个粉碎。
店小二矮着身子拾起一块碎片,慢慢地接近了柳斜桥和那黑衣人的战阵。徐敛眉呼道:“小心!”那黑衣人目光朝她射来,柳斜桥得了一刹那的空隙,长剑低掠他下盘,黑衣人立刻跳了起来,柳斜桥一侧身,黑衣人便飞掠到了大堂中去——
“你去死吧!”店小二用了全部的力气将那枚碎片割进那士兵的后颈里,那士兵身躯僵住,回头看他一眼,店小二却被他看得心里发了毛,尖叫一声丢掉了碎片逃开去。那士兵只觉得后颈极痛,抬眼看去,在他面前的却是徐国的公主。
他亲耳听见那些徐国人叫她“殿下”的……只要杀了她,齐国就有救了!
他张牙舞爪地朝她扑了过去,却遭人从背后轻轻地勾住了脚——
士兵整个人朝前栽去,脸孔扎进了地上的碎陶片中……
“啊——!”
饶是徐敛眉也不忍再看。
她绕过这人走到柳斜桥那边去,柳斜桥并不看她,只反手一剑刺入士兵后心,结束了他的痛苦。
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之后,柳斜桥却连拔剑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撑着那刺入血肉的剑柄,慢慢地单膝跪了下去。
徐敛眉连忙抢了过来,“柳先生!”
柳斜桥拄着长剑,膝盖之下是他人的鲜血流成了河。他低着头,长发拂落下来,她觉得他的白发仿佛又多了一些。
无边的恐惧突然攫紧了她的心。她不能呼吸,她不敢呼吸,她怕自己尚来不及辨别清楚胸臆中那些酸涩的感情,时间就突然流逝干净了。她没有伸手去碰他,他就像个易碎的雕像,沉默地、却是温柔地凝注着她。
他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下去,那目光中的温柔却没有变。
“我,”她的声音干哑,像是断了的丝弦,极其难听,“我们去南海。”
他动了动唇。
她倾身过去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我说我们去南海!”她突然道,“我后悔了,我不该总在害怕,我不该说了那些矫情的话……”
他笑了一下。转瞬即逝的、昙花一般的笑。
她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吃力地将他扶了起来。他的身子像一副已被用尽的皮囊,这个时候他倚靠着她,再也没有任何违心的话,再也没有任何故作冷淡的表情,两个人都袒露得一无所有了。
他轻轻地笑着,口唇微动,轻飘飘的气流从她耳边划过。
“我已忘记了。”他说。
得他这一句话,泪水突然就哽上了她的喉咙。他总是这样的,他总是这样的!用他那仿佛无所不包的宽容,永远在忍受着她,一点怨怪的话都不会说。他总是用这样的法子,让她不得不看清楚自己的任性。
她半搀着他,一步步地往楼上走,直到吓傻了的店小二回过神来,也来帮她一把。男人微笑着看着她,那微笑仍旧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谜,但她现在已不想知道谜底,她只要沉溺。
翻涌不息的海浪总要输给无垠的沙,搏击的飞鸟输给不动的白云,根茎张裂的树输给忍耐的泥土。
她合该输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