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爹!”幽暗的森林,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极其隐蔽的山洞里,错乱的山石挡在洞口,让人极不易察觉这儿躲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此刻男孩子用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嘴里低低呜呜地喊叫这,却又极力克制着自己,泪水完全打湿了他的脸庞。
因为透过石缝,他瞧见一个陌生而可怕的男人在美丽的阿娘身上疯狂地肆虐,而他的阿爹则被四五个壮汉子死死按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这耻辱却又残忍的画面。“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那个男人狰狞地笑着,他从未见过阿爹流过一滴泪。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他无所不能的阿爹似乎要流干了他这一生的泪,挣扎着反抗着呼喊着阿娘的名字。
最后的最后,他美丽的阿娘冲他阿爹温柔一笑,以咬舌根结束了她的生命,阿爹还来不及嘶喊出声,肚腹上便被那面容狰狞的男人插上了几刀,他阿爹的脚下顿时淌满鲜血。
“阿树!躲起来,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这是阿娘将他塞到小小山洞里后说的话,说完之后转身便要走,他抓住阿娘的手,说他害怕,阿娘温柔地亲吻了他的额头。“阿树,记住阿爹阿娘永远爱你。”
这是阿娘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阿爹和阿娘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再也不会一起拉着他的手去看祖奶奶了。
“阿——!”正当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要大喊出声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若是想死,我现在就松手。”来人是声音很冷,冷得犹如苗疆冬日最冷的霜雪,让他不敢再喊一声。只任滚烫的泪水不断扑打着来人的手。
许久许久,他看见他的阿娘被扔下了深渊,看着他阿爹的尸体被那些人带来的狗吃了。末了还将他最爱的阿爹也抛下了深渊。他拂开了身后之人按在他嘴上的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嘴里,狠狠咬着,直至他的手全是血水,直至那些人全部离去。
“阿爹——!阿娘——”终于,他能离开小山洞,如疯了一般冲到深渊边上,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是要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要报仇?”就在他痛苦之时,那道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这才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大约只有大了他七八岁的模样,是他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然而男子身上的寒气和眸子里的冷意是他从未见过的,也是十岁的他所不能理解的。只觉得那眼神似乎也希望他跳下深渊一般冷得可怕,让他一时间忘了去哭。
“报仇……。?”他有些讷讷地重复着男子所说的两个字,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是啊……报仇,为了你惨死的阿爹和阿娘报仇!”男子冷冷一笑。“仇恨的心,多美啊……。”
只是男子留下这句话之后,转身便走了,他还清楚地记得他身上那因他走动而发出的清脆银铃声。很悦耳,却又冷得惊心。好像在告诉他,报仇,他必须为阿爹和阿娘报仇。
时隔二十年,他没想到他会再见到那个冰冷得犹如霜雪一般的男子,没有想到,他的容貌竟与二十年前相差无几,更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台凯。
男子独自盘腿坐在最远离篝火的地方,自己为自己斟酒,兀自独饮,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一般。或许是因为他模样太过平凡或许又是因为他太过安静,竟也无人注意到他。便是梨花,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独自饮酒,不怕醉么?”突然,一道含着笑意却带着冰冷的声音在男子的头顶响起,“苗疆的第一大巫师,独空大人?”
独空闻言抬头面上未有惊讶之色,而是嘴角含笑,像遇到了久识却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将手中的陶杯微微一举,浅笑道:“你也要来一杯吗?五毒教的大祭司烛渊大人?!”
“能得独空大人盛情相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烛渊笑得清淡。独空也是浅笑着微微挪了挪身子,将身旁的空位让出来给烛渊。烛渊也不客气,将长衫一撩便在独空身旁坐了下来。
“山梅酒,自家酿的,烛渊大人可要来一杯?”独空只是这么说,手上却已经捧起酒坛向另一只陶杯里倒酒,而后双手捧起递给烛渊。“味道有些酸涩,不知烛渊大人能否喝得习惯。”
“独空大人不愧是我苗疆的第一大巫师,便是连陶杯都事先准备了两只,就像早就预料我会出现一般。”烛渊也是双手接过独空递来的陶杯,看着杯中红紫色的酒,淡淡道。
“第一大巫师,不过名号而已。”独空笑得谦让。“独空在大祭司面前,只怕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祭司大人可否是算准了独空今年今日会回到台凯,故才来此?”
“呵呵,独空说这话,在大祭司烛渊大人眼里,真是太抬举自己了。”独空嘴上虽说着不自量力的话,面上却无一丝羞色。只是轻饮了一口山梅酒,兀自道着好喝。
烛渊也轻轻呷了一口杯中酒,的确如独空所言有些酸涩,但是之后却是醇醇的清甜倒是他所喜欢的味道。
“独空大人没有抬举自己。”烛渊不禁又再呷了一口,细细品咂着。“我来此,的确是为了独空大人而来,不然独空大人以为,我不远千里跑到这儿是干什么呢?”
“能劳得动二十来未曾离开蚩尤神殿的大祭司亲自来见,独空可真是有面子。”独空喝得很快,此时已是从烛渊坐下来之后倒的第四杯酒,面上却无任何醉意,便是一丝因酒劲而浮起的红晕也没有,“不过连王上都未曾寻得到独空出生之地,烛渊大人倒是轻而易举地寻到,独空佩服。”
“瞧独空大人说话的口吻与语气,似乎也对我知道得不少。”烛渊好不掩饰,“我与独空大人,不过彼此彼此而已。”
独空不加掩饰地笑笑,他说得没错,他对他知道得的确不少,他虽然只是与他在二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连相识都称不上,但或许他是整个苗疆之外,除了大祭司本人之外,是对他最深知的一人,包括他的过往、他的身世。
“独空不知烛渊大人来台凯除了要见独空之外,还所谓何事?”独空的目光移向场子中央,只见原本正在起舞的姑娘小伙此刻正围着篝火欢歌畅饮,笑声四溢,歌声飞扬。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烛渊手牵着的少女,他不识她,却知道能让烛渊如此对待的人,必不是简单之人。
“呵呵,独空大人不是将我看的很透么?怎么这个问题也猜不透看不出么?”烛渊浅笑出声,知道独空在人群中寻找龙誉的身影,却没有抬头,而是伸出手捧起酒坛,替自己已经空了的陶杯再倒满红紫色的山梅酒。“我认为,独空大人当是整个苗疆最深知我的人了,虽然我与独空大人连朋友都称不上。”
独空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烛渊会这么说,而后将怔愣化作了温柔的浅笑,“能得烛渊大人这么一言,独空已经很是受宠若惊了。”
“这世上,可只有独空大人能与我的卦重合,我虽看不见你,却知你二十年不曾放弃过寻我调查我,甚至做到了以卦象与我的蓍草相通,看来当年我的一句话,对独空大人影响不浅。”烛渊的声音很淡很轻,轻到只有他身旁的独空能听得到。
话语没有任何凉意,却让独空莫名心惊。虽然他的语气与眼神,与二十年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可是独空知道,他的心二十年未曾变过,依旧是冷的,如同他曾经的眼神一般。
“是的,独空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烛渊大人当年对独空所说的一句话。”独空忽然握紧了手中的陶杯,眼神忽然变得冰冷,“是要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要报仇。”
“可我现在却未从独空大人身上看到仇恨二字。”烛渊的眼神也渐渐变冷,“是被仇人感化了么?可真是可悲,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一手了结了你,省的看到如今这般的结果。”
“不是!”一直沉稳的独空突然低喝了一声,手心用力得似要将陶杯捏碎,眼神变得挣扎而痛苦。“我从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血海深仇!”
只是……。
“哦?”烛渊微微挑眉,握着酒杯的手轻轻摇动,杯中的酒也微微晃动,将他在杯中的投影晃乱,“只是做不到将自己的心剜出来是不是?”
呵……这才是世间常人。能如他一般将自己的心剜碎封死的,这世上,能有几人?
独空双肩有些微微颤抖,没有接话。
“当初救你,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烛渊也不在意独空是否接话,兀自继续道“今次来到这儿,也不过是想告诉独空大人一句,我决意要将其化作灰烬的东西,谁人也阻止不了我,届时独空大人插手与否我不介意,不过我倒会心疼独空大人这一身上层的巫术。”
“独空大人作为苗疆的第一大巫师,当之无愧。”烛渊饮下第三杯山梅酒,将陶杯轻搁在独空面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篝火旁,龙誉方才踩舞跺得高兴,一停下来之时便被好奇心极重的阿妹们给围住了,问她是怎么跳得那么好,怎么和她的阿哥配合得那么好的,还有的说她是深藏不露,往些年都只是去斗牛斗酒,如今她的阿哥来了才舍得一展身手。
龙誉被她们缠得不行,人人都说要罚她酒,便是沉达也一股起哄说要罚她酒。最后捱不住,豁出去地一拍大腿,大吼道,罚就罚,她又不是喝不了酒。
台凯的罚酒可不一般,一旦说出了罚酒,那就是大陶琬装的酒,而不是之前吃饭时小家伙们敬酒拿的陶杯,不过却是山梅酒而不是米酒,酒劲没有那么大。
龙誉被她们这么一闹,连烛渊何时离开了她身边也未察觉,在姑娘们的哄闹下,连她头上的花环也掉了下来,花环虽然已经完全蔫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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