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娃儿,你讲与我听,你为了甚么才读的这个书!”
骆麒麟有些为难,看了看宁春郁,见得老夫子微微睁眼,对他投来鼓励的笑容,他才磕磕巴巴地答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为己身立德,为百姓立言,为家国立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等读书之人…”
“够了!”那蛮兵冲骆麒麟怒喝一声,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骆麒麟的脸上!
“家里头的阿爷送你来读书,可曾私下与你说过,为了甚才读的书!是为了变成这些汉人的鹰犬走狗么!”
“不…不是的…”见得骆麒麟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那蛮兵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姿态,冷哼了一声,朝所有蛮族学童问道。
“大声告诉我,你们读书是为了甚么!是为了给他们当走狗么!”
“不是!”
学童们似乎被激起了骨子里的血性,大声地回答着头领的问题,连骆麒麟,眼神都变得羞愧,似乎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为自己变得软弱而羞愤!
蛮兵头子很是满意,大声再问道:“那你们为了甚么才读的册!”
“为了打败他们!为了将他们赶出去!”学童们大声回答着,虽然不算整齐,但却让宁春郁心头发寒!
他一直将这片地方当成家园,一直将这些蛮人的孩童当成一般无二的孩子,在他看来,天底下的孩子,都可以成为圣人的弟子,都可以读书明理,只要读同样的书,就是一样的人!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陡然醒悟过来,在这些蛮人看来,这片土地是他们祖先的土地,汉人只不过是侵略者罢了!
他想教他们念书明理,但蛮人们读书,却只不过是为了更加了解自己的敌人罢了!
在这一刻,宁春郁突然觉得浑身发凉,就好像自己一生说坚持和追求的某种东西,轰然坍塌了一般。
蛮兵头子感到很欣慰,他将竹枪递给骆麒麟,朝他说道:“娃儿,你想要继续读书,还是回家供奉祖灵?”
骆麒麟看了看宁春郁,眼泪开始在眼眶里头打转,而蛮兵头子继续阴沉地说道:“这个老头子,快把你变成汉人了,可你是我苗家娃子,还是想当汉人?”
“你还是我苗家的伢子么!”蛮兵头子突然暴喝一声,骆麒麟眼中陡然变得坚毅,大声答道:“我是苗家的儿郎!”
“你怎么证明!”
“你怎么证明!”
“你怎么还是我苗家的儿郎!”
蛮兵头子接连暴喝,近乎咆哮,骆麒麟终于哭出声来,头脑一热,苗家儿郎的血性爆发出来,小竹枪一下就刺进了宁春郁的身体!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蛮兵和学童们振臂欢呼,将骆麒麟高高抛起,仿佛又拯救了一个迷失的灵魂,仿佛又找回了一个苗家的英雄!
骆麒麟在颠簸之中落泪,扭头看着自己的老先生,但见得宁春郁捂住肚子,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来,朝他微微一笑,就如同平日里告诉他:“只要读书,心里饱了,肚子就不会饿”,那样的没道理。
宁春郁就这么被自己的学生,和蛮兵们架出了学堂,被绑在这城门口的木桩上,像牛马一般示众,接受来来往往的蛮人唾弃,甚至有很多孩子,朝他丢杂物和秽物石子之类的东西。
让他心疼的是,这里头还有很多是汉家的孩子。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是斯文扫地的事情,这是毕生的耻辱,这是宁春郁自认为最失败的时刻。
他默默盯着那块木牌,开始痛恨自己,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那木牌上写了别字,难怪他宁春郁这辈子只懂读书,也只配读书了。
冬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但他的心,却一下苍老下去,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流着热泪,下一刻,就要用力咬断舌头,他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阳光,宁春郁抬起头来,但见得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这男子长得很儒雅,这么说吧,有一种人,当你见到他的第一眼,你就会觉得他本该是个读书种子,无论他到底是否读过书,这是一种气质。
那男子看了看宁春郁,而后从腰间取出一柄也不知是何材质的小刀,慢慢地刮着木牌上那个写错的别字。
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有个妇人背着一个孩子,想来应该是他的家眷,还有一个老人,一个高大的随从,以及一个同样儒雅的道人。
男子刮掉那个别字之后,又在城门左边的炭盆里头,取来一块黑炭,重新写好那牌上的字。
做完这一切之后,那男子朝宁春郁拱手为礼,端端正正,一鞠到底。
“先生受苦了。”
宁春郁老泪纵横,抬起头来,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这日头究竟还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