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礼”而行。她又留了个心眼儿,先禀过慈宫,只消慈宫点过头,纵然东宫要怨,也是先怨上慈寿殿!她这主意打得好,不想慈寿殿只有比她聪明,没有比她笨,轻轻抬脚将这皮球又踢了回来!皇太后道:“你是皇后,是太子母亲,后宫事原该你管。”
皇后肺都要叫气炸了。她自头顶红到了脖颈儿——气,心道,有好事时你怎地不这般说?这得罪人事儿偏要我来做!却也反驳不得,只得应下了。
皇后去后,淑妃眼见她走得远了,方凑上前来问皇太后:“娘娘,这样成么?”皇太后道:“有甚不行?”淑妃道:“这……也是娘娘应了,若崇庆殿将事办妥了,转回头来咱却又拦着了,必遭记恨。若有一两个叫太子看上了,咱再拦了,连东宫也……”
皇太后道:“谁个说我要拦着了?由着她,她不闹出些个事儿,如何显得出你我来?”淑妃犹有疑虑,皇太后道:“她那头不是有你人么?紧看着些儿便是。”淑妃心道,那哪里是我人?分明是你人,我只传个话儿,撺掇着皇后往东宫里塞人,可不就是她?口里却应了,又说:“崇庆殿恐已有了外心了,否则何以要问娘娘?想是要娘娘与她分谤来。”
皇太后道:“她能翻脸好!我正盼着哩。”
淑妃便不再言声,转去使人悄悄儿递话与皇后身边一个皇太后安插名唤长福宦官,使他撺掇着皇后与东宫为难。
却说这长福领命,游说皇后道:“一不做二不休,这得罪人事已经起了个头儿,娘娘不如便将事做绝。总是娘娘占着一个礼字,便万事依礼而行。东宫只要还要个名声,便不能将娘娘如何。”
又将皇后心说得活络了起来,暗道,正是,东宫时时将个“礼”字放嘴边儿,如今我正要拿这个“礼”字打她一回嘴来!若太子有宠,正好与他做个好人。至如太子妃,总不好顶个“善妒”帽子。
既这般想,皇后便下令,选好女入侍东宫。此令一下,宫中宫女们先吓得一个哆嗦,旧年里太子妃唤了宫正来将皇后送入东宫宫女一套打,宫正手下宦官,少有怜香惜玉之心,虽定下了要打数目,终是打死了大半。宫女们心里,太子床是第一等爬不得,叫官家幸了,还能有个女儿生,还能做个才人。敢觊觎太子,须防着太子妃辣手。
自觉稍有颜色便要装个病、告个假,弄得皇后险些道是春季疫病发了。
九哥便趁这机会,上表与官家,道是谢皇后关心,他实不是那等好色之人,既是储君,当爱惜百姓,不好叫好人家儿女做妾,遑论官员女儿。至如奴婢等,他很“自爱”,不与“贱人”勾搭做一处。
一本既上,玉姐开怀,慈宫预备了无数说词,一句也不曾用上,好似蓄力满满,却扑了个空,几乎要闪着了老腰。淑妃又问皇太后:“眼下如何是好?”皇太后道:“千算万算,竟没算着东宫这般硬气。女人事儿,他插甚嘴来?”淑妃顺着说道:“女人间事儿,怕有个男人撑腰哩。”
皇太后将手儿一摆道:“罢了,是太子妃命好。”慈寿殿里却又传出话来,叫皇后:“好生抚养十一娘。”言下之意,叫皇后老实些儿,休再生事。
皇后用心办事,却得了这个下场,恨得大骂:“我说话,她也答应得好好,如今怎地全将罪卖我一个人身上了?”又说九哥,“好心当做驴肝肺,他有本事,一辈子只守那一个人过,我才佩服了他!又要放水又要放火,我等他食言而肥!”
她自初时便实不欲与九哥为敌,无奈先时将事做得过了,颇有些儿残害天家子嗣之嫌,引得九哥厌恶,无论她做甚,九哥都当她不怀好意。但凡两人相交,若都有心,自然是你好我好,若只一个热情,另一个一丝善意也无,日子久了,另一个心也凉了,崇庆殿与东宫遂成仇敌。
话入九哥耳内,九哥也只一笑置之,并不与她计较。他要计较,却是陈熙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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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本朝重文轻武,与四夷开战,也是守多攻少,是以自开国以来与夷狄开战,也是赢少输多。陈熙这一仗打得虽不大,却是实实胜仗,自政事堂以下,谁个也都不好意思昧了他功劳。且胡人狼子野心,不定甚时候还有一战,届时又要用着武将,不好先寒了诸人之心。
是以陈熙归来,乃是凯旋,也要遣大臣郊迎,去迎打头儿是他亲舅,原侯夫人弟弟环城侯。甥舅二人相见,环城侯见外甥长得一表人材,骑高头大马,着御赐锦袍,兵强马壮,心下好不欢喜。
依次见礼毕,诸人各翻身上马。陈熙须先陛见,次后往枢府等处,先将身上之职解了,再领环卫官将军衔儿。一路上又有许多人来看这大军凯旋,诸人颇有眼色,都让开了,留这甥舅两个一处并马说话。
环城侯道:“你这便要陛见,长话短说,如今你家那里不太平。两宫素与东宫不甚和睦,这个我便不多言了。眼下东宫是众望所归,你好生劝劝两宫收敛些儿。尤其是慈宫,是你父亲亲姑母,连得太紧。”
陈熙一头朝街旁围观之人点头,一头道:“谢舅父提点。”环城侯道:“我是为着你娘。”陈熙面有惭色,道:“离家数年,是我不孝。”环城侯道:“你兄弟也多说着些儿,你娘将他宠坏了。还有你妹子,都不省心!”
陈熙晓得他这舅舅平素胆小,然胆小也有一条好处,他不好生事,都是劝人和睦,陈氏如今正该与人为善,当下谢过环城侯。
不一时禁宫便眼前,陈熙下马,对了门籍,由内官引着,往见官家。陈熙因是原侯嫡长之子,往年京时常得见官家,今日一见,不由大吃一惊——官家老了许多!官家却道他辛苦,又赞其英雄了得。陈熙却思往年见官家时,官家待他颇为亲切,他也曾唤过官家“姑父”。今见其两鬓斑白,对答间便见哽咽:“臣为国为民,马革裹尸,亦份内事。只请官家保重……”
官家也哽咽,又说陈熙也“瘦了”,叫他京中好生将养。又许他去见慈宫、淑妃。
陈熙正巴不得这一声儿,谢了恩,跟着宦官往慈寿殿里去,到了慈寿殿门前,还与了这宦官一张二十贯钞钱。宦官大吃一惊,旋接了,心道,往年这个陈呆子可不是这般模样儿,如今居然也懂得与人好处了。
陈熙入得慈寿殿来,先叩头,皇太后喜道:“上前来我看看。”细看一回,也说“瘦了”。陈熙道:“还是那般重来,肉结实了,显瘦。并不曾辛苦。”皇太后道:“胡说,打仗要不辛苦,还有旁辛苦么?”
陈熙道:“臣打仗从不觉心里累,倒是听了京中事,心中惴惴。”皇太后知他有话要说,也与他个面子,道:“有甚事累着你了?”陈熙道:“臣虽远地,也看邸报来,也听传言来,晓得些个京中事。太子并三王之薨,是天大祸事……”
淑妃听到此节,忍不住落泪,陈熙只得与他道一回恼,皇太后道:“你接着说来!”陈熙道:“外间都怪罪咱家头上,娘娘不可不慎!”淑妃抢先道:“还不是赵王那个……”陈熙喝道:“却又怪着谁来?!我听说赵王是要与孝愍太子报仇来!”
皇太后气道:“你这是听了外人言,也来污蔑自家人!”
陈熙退后两步,跪地叩首,厚地毯上都磕出了响儿来,抬起头来,一脸正经道:“娘娘也知道外人都是这般说?祸事正眼前了!敢问娘娘,如今朝野上下,谁个还为陈家说话?可有这样人?没了。纵真个是冤枉又如何?流言才不会管!说得人多了,便人人都道是咱错了!”
皇太后手便抖,淑妃顾不得哭,上来与她揉胸口儿。陈熙道:“祸眼前了,若无赵王之事,还好周旋一二,总不致倾覆。如今官家绝后只得过继,天下皆归罪于陈氏,娘难道不知?娘娘纵生我气,也且放下,待过了这一关,听凭娘娘处置。”
慈宫再想不到昔日那呆呆傻傻只知道说“子曰诗云”侄孙子,今日竟这般有主意了。呆了片刻,却听淑妃道:“你这孩子,你又有主意了?”陈熙道:“娘娘总是东宫长辈,休再生事。我只盼胡人好闹一闹,与我个赎罪机会。如此方可保陈氏满门。”
皇太后道:“生事可不是我。”
陈熙道:“皇后也姓个陈!多少年了,崇庆殿总随着慈寿殿,现要拆开来,谁个肯信?不信娘娘且看,崇庆殿但有不妥,御史上书,必言‘陈氏’。还请娘娘约束崇庆殿。”
皇太后早有与东宫和解之心,是以推出个皇后好做个筏子,今听陈熙如此说,登时也明了,道:“我知道了。她没那个本事闹到外头去,却好叫她内里与东宫不和,我也好做个好人。”淑妃续道:“也是壮士解腕之意了。”
陈熙无奈道:“还请娘娘牢记,三王之薨,早叫人记陈家头上了。天大祸事,需得韬光养晦,令人忘了尚且不及,万不可再生事了。”
皇太后道:“我记下了,不动东宫便是。”陈熙道:“如此便好,我回与爹娘说去,叫家里也收敛些儿。”皇太后垂泪道:“怎生致此?”陈熙不好说:谁个叫你贪心来?
皇太后道:“你兄弟家有个姐儿,只比东宫大哥大上半岁,也是正头娘子生,我倒想要叫他两个做个娃娃亲。东宫若识趣儿,正好借此和解,两处再无间隙,也显我诚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