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现在大家看到的上面这个人呢,就是我爹了……”燕七道。
……
击杀那达力的行动,就在今晚。
三军将士训练有素,白天还懒洋洋地徜徉于营盘间,夜幕拉黑立时便能进入战备状态。
铠甲穿戴完毕。
武器装配完毕。
骑兵队到位。
长兵队到位。
刀盾队到位。
弓箭手到位。
手.弩队到位。
弩车队到位。
精英作战队到位。
所有人员集结完毕,开拔!
藉着夜色,三军将士向着即将展开最终生死大战的地方行进,黑黢黢的大军仿若暗潮汹涌,却是除了弩车与马蹄发出的轻微声音之外,竟几乎连一丝儿人声都不闻。
就在大军整队行进的时候,燕子忱父女俩两人一骑如同一缕夜风般正飞驰在通往蛮夷阵地的旷野上。
燕七在这一刻终于见识到了威震塞北的名将燕子忱的本事,论骑术之高,燕四少爷已是燕七所见过的佼佼者了,然而此刻跟燕子忱一比,却还仍似庭院玉枝之于大漠劲树,倒不是因为技术上的差距,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气魄,一种超脱了技术层面的东西。如果说坐在燕四少爷所驾驭的马上能感受出身下是匹好马的话,那么乘坐在燕子忱所驾驭的马上的感觉,则根本就像是在乘着风乘着云,乘着一条纵横天下的游龙!
既快又稳,如履平地,既野又灵,畅快淋漓。
燕七甚至在马上枕着她爹的背眯了一觉。
直到感觉到马速渐渐慢下来,睁眼向前一望,夜色下嶙峋的沙岩石山仿若兽骨鬼肌。
“快到了?”燕七问。
“嗯。”燕子忱让马换成寻常速度的步行,“先不急着近前,要等大军就位,估摸着还得再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寅初动手最好不过,那个时辰的人脑子基本就是木的,注意力下降,精神涣散,警惕性薄弱,最易得手。”
老爹的话绝对在理,燕七也是一点不急。
“能不能撑得住?”燕子忱偏过头来问。
这当然不是在问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不睡觉,而是在问她的心理承受力,这样高难度的任务,时间拖的越长对实施人的心理和精神的考验就越严酷。
“能。”燕七道。
“睡吧,到了时辰我叫你。”燕子忱反手在她背上拍了拍,继续让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往蛮夷阵地的方向去。
在即将进入蛮夷阵地前沿那片山岩夹道的之处,燕子忱带着燕七下马,避在一处沙岩后坐等动手的时间到来,燕七则继续睡,枕着她爹的腿没几秒就着了,这令燕子忱也不得不叹服这丫头的大心脏。
睡梦中不知时间流逝,直到燕子忱的声音沉沉由耳孔传入:“时辰差不多了,丫头,起身。”看着燕七睁开眼,燕子忱才又道,“剩下的这段路,咱们牵马而行,你跟着我,如有意外,立刻上马往回走,不要留恋机会。”
“明白。”
燕子忱从怀里掏出四个棉花做的马蹄套子给马套上,如此走起路来就几乎没有了什么声音,父女俩牵着马谨慎地借着山岩的掩护向着蛮夷阵地的方向前行,渐渐地已能看到远远的城墙上燃着的灯火。
走至一处停下,燕子忱用再轻不过的声音在燕七耳边道:“这里目测距蛮子的城墙差不多有七百来步,感觉如何?”
真正到了实战的时候是没有办法精确测量距离的,只能靠目力和经验,但凡误差大上几米,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到箭支的力量和射程。
燕七取下背上的弓,利用望远镜向着那厢城墙的方向瞄了一瞄,同样轻声作答:“没问题,这夹路上的过堂风也能帮上忙。”
“今日正是那达力亲自带人巡夜的日子,他的画像你已经看过了,与他本人有七八分像,况他既是上司,自是会走在兵士的前面,应该很容易辨别。他带人要沿着城墙一圈一圈的转,每转一圈都要花去不少时间,因此你没有可以错过的机会。别的——还有问题么?”燕子忱偏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没有了。”燕七道。
燕子忱弯腰把马蹄上的套子解下来,方便一会儿撤离,为了减轻马匹的负重,父女俩都没有穿甲衣,一人一身轻衫,除了击杀那达力必须要用到的工具,其他所有多余的东西一概不带,而后燕子忱翻身上马,就立在燕七身边,探下身来将手盖在她的头顶:“准备好了么?”
最难的任务,最重的责任,一旦错过机会,三军人马便白做了准备,一旦击杀失败,就再也无从打破姚立达与蛮子之间协作的桥梁!
三军将士的一腔壮志,燕武两家的忍辱负重,无数个家庭的骨肉重聚——全部灌注在了这一击!
“准备好了,”燕七举起弓,望远镜里恰出现了画像上的那张脸,“我开始了啊。”
话音落时,箭已出手,这场惊天击杀竟就这样淡然地揭开了帷幕,燕子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收回盖在燕七脑袋上的手,鼓励打气的话半个字亦都未及出口,这个丫头竟就这么开始了,连热身准备都不用,连平复心境都无需,连检查武器都不必——抬弓就射,毫不犹豫!
一秒,两秒。
一箭,两箭,三箭……五箭。
燕子忱盯着燕七,她的动作与这几天练习时没有丝毫不同,仿佛这山一样的压力对她来说根本轻如羽毛,她的手依然稳如磐石,她的呼吸始终规律自然,她的动作永远流畅笃定。
三秒,四秒,五秒。
六箭,七箭,十箭。
一连串的箭在空中连成了一线,夜色下轻盈又迅疾地飞向城墙。
六秒,七秒,八秒——九秒!
燕七收弓转身,燕子忱伸手接应,提起来,落上马,夹马腹,疾奔而走——而此时,有十几支箭甚至还在飞向城墙的半空中!
直到燕子忱的马奔出数十米后,那千米外的蛮夷城墙上才传来一片惊呼——得手!燕七一扬手腕,手中鱼线的另一端顿有受力感,马儿不停,厉闪般劈开深夜的大漠戈壁,呼吼声,脚步声,城墙吊闸门哗啦啦的开启声,混乱的马蹄与兵器摩擦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突兀又清晰地由身后扑来!
两人一骑是跑不过强悍的蛮夷战马的,燕子忱和燕七迟早会被追上,然而此时此刻两个人毫无所惧,燕子忱驭马狂奔,燕七飞快地回收鱼线,追赶声近了,燕七回身,拔箭上弓,弓是八十斤滑轮重弓,箭是真真正正用以穿甲杀敌的铁箭,指动箭出,流星赶月,“噗哧”地一声箭穿甲衣声仿佛响彻了夜霄,骑马冲在最前面的蛮兵将领直接被这一箭撞得由马背上向后飞了开去,落在地上时豁然见胸口处只剩下了一截箭尾!
蛮兵们既惊且怒,然而这阻挡不了他们追击的脚步和复仇的心情,一小股先行兵的身后,滚雷般传来震撼大地的马蹄声,蛮军的大部队就在后方,这愤怒无可抵挡,这羞辱不能原谅,杀!杀死前面那鬼化身的汉人!他们用了邪术!用邪术夺走了那达力的头!
蛮子的骑射兵撒出一片箭雨,可距离还是太远,只堪堪落在燕家父女身后十数米开外的地面,燕七手中的箭却是睥睨群仑,挟着雷霆万均之势呼啸而至,每一箭都准之又准地没入蛮兵将领的胸口,每一箭都似能撞碎一片血肉纷飞!
狂奔,狂奔,苍茫的戈壁大地上,一马遥遥在前如猛龙过江,身后是成千上万乌云盖顶滚滚而来的蛮夷大军,铁蹄扬起漫天沙土,遮蔽了月光,混沌了天地,踏碎了沙岩顽石,这是何等可怕的气势,却压不垮那势单力薄的两人一骑。
燕子忱纵马飞过一道丈宽石沟,反手拎起燕七便向着远处抛飞了出去:“绿耳!”半空里掠出一道人影,稳稳将燕七接住,落地后立即向着后方撤离,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燕子忱勒下马头,接过哪里抛过来的一袭甲衣和兵器,三五下穿上甲衣,手中战矛高举:“弩车队——攻!”
滚滚黄沙之中,千百辆重弩车仿佛由地壳中钻出一般,随着燕子忱的令下,漫天箭雨轰然而降,四百步内火力全面覆盖,毫无缝隙可逃!
蛮军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却也不见惊惶,大军压上,盾牌手先行,以盾挡箭,妄图突破,却见燕子忱又是一挥战矛:“轻弩队!弓箭手!攻!”
却见这战地两侧突然又冒出了两片人马,持弩的执弓的,站射的跪射的,一边从左向右射,一边由右向左射,斜向交叉,形成x形火力网,彻底封锁住了蛮军的冲锋路线,再看这三路军队的站位,是大幅度的横向内凹阵型,将杀伤效果更是放大了数倍!
由上到下,从左至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蛮子的大军被燕子忱指挥下的天.朝三军彻底罩在了网中,天.朝军且打且收缩包围圈,五十米内弓.弩的威力被发挥到了极致,射马穿甲毫无压力!
然而蛮子也不是没有弓.弩队,距离拉近威力一样的大,才刚施出,燕子忱的第三令也已传到:“刀盾兵列阵上前!长兵队跟后,混合横列!”
刀盾兵在前挡箭击杀近敌,长兵器队紧随其后利用武器长度攻击更远些的敌人,再加上弓.弩齐发直取最远端敌军,天.朝三军的攻势层层递进,取长补短,密集覆盖,源源不断!
蛮夷大军被彻底打懵了,近突远攻左避右闪上蹿下跳皆不能,被天.朝军队如此密集的火力剿杀,成批成批的兵士像被割了的麦子般倒了下去——没有破绽!完全没有破绽!燕子忱指挥的军队,铁桶一般强悍难破!
蛮夷军绝望了,眼下除了死拼再没有别的办法,死拼,死拼到底!
失去了活的希望的军队还能有多少战斗力,这个无从考证,而正当蛮夷军鼓起一口气要杀出一条血路时,燕子忱的第四道令又来了:“精英战队——杀!”
“杀——杀——杀——”铺天盖地的嘶吼声撕裂了每一个蛮军的耳鼓,精英作战队,天.朝军战斗力最强悍的军队,在他们蛮军最绝望的时候,燕子忱毫不留情地一脚将他们踹下了地狱的最底层。
杀——天.朝第一悍将燕子忱手执战矛身跨战马冲在了精英战队的最前方,什么是气吞万里如虎,什么是所向披靡几狂,这就是!一杆战矛抡起,万夫莫可抵挡,斗气冲九霄,霸才盖当世,神来诛神,魔挡屠魔!
这一夜,除了少数的几个人,没有人清楚这场仗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在大漠上空的时候,蛮夷大军已是尸横遍野,无一存活。
点检战绩,天.朝三军剿灭蛮军五万人,五万人,四蛮联盟大概从各自的种族诞生时起至今都没有过如此惨重的毁灭式打击。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昨夜那城墙千米之外的九秒钟。
轻描淡写地开始、干净利落地结束的,九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