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送结发妻子牡丹,以示尊荣,也可以给心爱的女人一片玫瑰园,代表他的爱情。可到底他爱谁,谁又能知晓?
说到喜欢玫瑰的贡妃,夏初七便想到了喜欢牡丹的张皇后。
赵樽喔一声,似是思考了许久才徐徐出口,“梦见我母妃做的玫瑰糕了。在柔仪殿那个似水亭下,有一片玫瑰园,是父皇专门为她种植的。她人俗,就喜欢玫瑰,父皇也不嫌她俗,便为她收集了各种各样的品种,每每玫瑰开时,那玫瑰园便风姿独绰,艳丽非常。”
“梦见啥了?梦中可有我?”
夏初七有些想笑,凑近他的脸,仔细瞧。
这么短的时间,都做梦了?还梦醒了?
也不知赵樽到底睡着了没有,那眉目间蕴藏的冰霜似是更沉重了几分。一双紧搂着她的手臂,也紧了紧,但他没有睁眼,做梦一般喃喃,“做了个梦。”
“嗯。”她紧紧回搂着他,声音很浅,“快睡。”
腰上突地一紧,她抬头,看见了赵樽梦呓般的声音。
“阿七……”
不是所有女人都想叱咤风云的。尤其这两年来,她的心性变了许多,性子也收敛了不少。曾经那些没心没肺,阴损邪恶的小心思,随着她为人母为人妻的生命进程也在慢慢褪变,身上那些尖利的棱角,也终于被一一磨去。有时候她回想起清凌河边,咬着芦苇凫水而下那个女人,都模糊得不像她自己了。甚至于,要不是看见那一把桃木镜,她都会怀疑以前的日子,仅仅只是一场梦。
可她就是心甘情愿。
这样的想法,她知道很没出息。
两个人相处这些年来,不论发生大小事情,都是赵十九在她的面前遮风挡雨。夏初七承认作为女人她是幸福的。而且,她也甘于这样的幸福。兴许在前世时迫于社会与生存的压力,她还有过女强的梦想,但直打来到异世遇上赵十九,她便甘于做他的小女人,为他生儿育女,辅床暖被……
一种被心爱的男人需要的满足感,充斥在她的心窝里。她的手温柔地滑下去,圈在他的肩背上,一下下轻拍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中还紧蹙着眉头的男人,直到听见他细微的鼾声,自个才轻轻闭上眼睛。
原来,有这种感觉的人不仅是她,他也一样。
她一直觉得,只要有赵十九在的地方,她就可以安生睡觉。
夏初七心里又酸、又涩,又暖。
这些日子,他肯定没有好好睡过,大抵是精神高度集中的日子久了,他也神经衰弱,很难入睡,这才想要暂时放松一下,跑到她这里来找慰藉……或者说,找一个他可以安心睡觉的地儿。
那紧紧抱住她的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快要睡着了。
“喂!”夏初七笑着推他。可手在半空中,便停了下来。
一个字说完,他手臂又紧了紧。
“困!”
赵樽轻嗯一声,尾调破碎在她的发端。
“赵十九,你先把话说完再睡。”
她咯咯一笑,撑着他的肩膀往后退。
然刚转一个头,她纤细的腰身就被他勒了过去,紧紧扣入他怀,一股子独属于赵十九的温暖气息便从他的呼吸里轻轻柔柔地滑入她的脖子里,激得她身上登时冒出一串串细小的鸡皮疙瘩。
夏初七不喜欢被人吊胃口,可看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应当不是什么紧要的坏事儿,心下便释然了几分。可哼一声,她仍是侧过身来要与他理论。
啥意思?他专程睡觉来的?
“那睡吧。昨晚一宿没睡,我困了。”
不过看她没了猜测的热情,他似乎也没了吊胃口的劲儿,为她掖了掖被角,他顺势躺下来,倒在她的身边儿,鼻声重重的一哼。
更年期是什么赵樽显然不知。
另一半的心也放下了,夏初七轻“喔”一声,懒洋洋的打个呵欠,又枕着胳膊躺回了褥子上,“既然都不是,那只能是你更年期提前了。”
赵樽仍是摇头,目光还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那是什么?北平城失守了?”
不是宝音出事?夏初七高悬的心脏,已经放下了一半。
赵樽摇了摇头,冷抿着唇瞧她,一声不吭。
夏初七脑子充血,激灵一下,脊背都僵硬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紧不放,“是不是宝音出事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让他这般情绪化的事,会是什么?
“不好说。”赵樽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与他冷肃的眉眼一交流,夏初七登时正色了脸,“何事?”
“阿七……”赵樽迟疑道:“我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哼”一声,夏初七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求着你来?”
赵樽哭笑不得,轻叹着拎她鼻子,“瞎说什么?那叫军纪。军纪不严,如何带兵?”
而这,也是夏初七独有的本事。
原本是一件严肃的事儿,被她这么一说,就变了味。
“我喜欢这样睡,练坐功你懂不懂?倒是你,晋王殿下,今儿钻到我的帐篷里来,不怕你那些属下看见了心里不舒坦,想女人想心慌了一溜烟儿跑了,不帮你打仗?”
拖曳着嗓子,她偏头朝他背后瞅了一眼,突然嘿嘿一笑,猛地弹起来勾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睨着他,换了一个不那么严肃的话题。
“我么……”
夏初七抹了抹呵欠带来的眼泪,看着他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晴,猜到他肯定是一宿没睡,不由心疼地皱了皱眉。
“为何不好好睡觉,坐在这里做甚?”抚着她的脸,他答非所问。
这会子他脸上若有似无的柔波,还有眸底脉脉的温情,也只有在他两个私底下,夏初七才有机会看见。
平素赵樽是不会入她的帐篷的。在战争时期,为了给手底下的将士们做表率,他不仅不会与她同眠,甚至都不会在人前与她太过于亲热,永远绷着一张僵尸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她当成普通的兵士。
打个哈欠,她稍稍清醒一些,流着泪摇了摇头,晃着脑袋换了一个说法,“不对啊,你怎的来这里了?”
“赵十九?你来了?”
夏初七原本就是浅眠,激灵一下便睁开了眼。
看了她好一会,也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低头看一眼自个身上冰冷冰的盔甲,蹙着眉头一一脱去,往她走了几步,又搓了搓手,放到炉火上,把掌心烤热了,方才小心翼翼走过去,轻轻抱起她躺下,为她盖上被子。
赵樽撩帘入帐的时候,她既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身影,毫无反应地低垂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如同小鸡啄米。赵樽眯了眯眼,带着夜露的身躯颀长得宛如一尊孤冷的雕塑,在微弱的光线里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梦里……一片糟乱。
迷迷糊糊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托着腮帮打起了盹儿。
红红的火炭,照在她的脸上,映出暖烘烘的光线。
可再想想,她还是忍了——男人做事,她最应该给他稳定的情绪。
想想,她想撩开帘子冲出去找他。
想想,不免心惊胆战。
有太多的问题,在这个时候,她都没有法子猜测和预料。只是突然觉得先前她考虑得太过简单。如今战争才开始,便有这样多的麻烦,要一路打到应天府去,会经历些什么?那大大小小的战役里,又会有多少人死亡,会发生些什么意外?她与赵十九,能不能顺利走到最后?
一场战争下来,到底会改变多少?
北平会不会有事?居庸关能不能拿下?
在关里的东方青玄,在关外的李邈、哈萨尔,在山海关的元祐,在北平城的晴岚、陈景,还有她的便宜爹和最心爱的小闺女宝音,在南晏京师的梓月、二鬼、大牛、娜娜……甚至阿木尔和赵绵泽,都像片段似的轮番在她的脑子转动。
一个个人,一件件事,在她脑子里盘旋。
但忧心着赵樽那边的情况,她心里太过紧张,躺了许久都没法子入眠。索性起来把暖炉挪到面前,把被子披在身上,盘腿坐在褥子上,半阖着眼睛想事情。
今儿在医务营累了一天,她其实很累了。
战事条件有限,即便是她的身份,独自一个的帐篷还是很小,放置了一些东西,就显得拥挤杂乱。帐篷里面也没有床,她与所有的晋军将士一样,都是席地铺被而眠。
外头的北风一直在吹,可她的世界却静谧得没有半分响动。
回了自家的小帐篷,她一个人歇息。
做了这么久的“军医”,她如今的主要职责是负责晋军的医疗保障。虽然在大事上面还是会去关心赵十九,也会偷偷向他了解战事的进展。但她却不想给人一种“妇道人家把手伸得太长”的感觉,更不想损害了赵樽的赫赫威名,能回避时,她都尽量回避,做足小妇人姿态。
这晚上的事,夏初七没有直接参与。
赵樽没有迟疑,唤了丙一来,让他召集晋军将校,一同前往中军大帐,连夜制定“捉鳖”计划,并为捉鳖行动做前期先导。于是乎,当北平城被兰子安点燃的硝烟笼罩在一片阴霾中时,居庸关的崇山峻岭中,也有晋军的红刺特战队在偷偷行动……
今天晚上,便是最好的时机。
任何军事行动,看的是速度。
夏初七与赵樽在帐外商谈了一会,顺便了解了一下李邈与哈萨尔的事情,并就“捉鳖”一事达成了共识,心照不宣的一笑,便各自回营去了。
居庸关易守难攻有天险,但这一道天险也是相互作用的。它能够护住东方青玄,也能够困住他。一旦后路被切断,城中断了粮草,他在居庸关能撑上多久?
不过,在哈萨尔“归顺”了李邈之后,这件事的难度便降低了。
如何把居庸关变成一个“瓮”,又如何把东方青玄变成一只鳖?一句话说来容易,做来却很难。换了一日之前,赵樽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敢轻易尝试,反倒分散了兵力,被东方青玄牵涉。
一个瓮,一个鳖。
所谓“瓮中捉鳖”,重点在于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