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之事,我不会告诉父皇。”他低着头,嘴唇挨着我颈侧,呼吸灼热,“皇叔,落日河畔有重兵驻守,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你走。你,莫要怪我。”
我一惊,复而叹了口气:“孤如何怪你?”
难道不该怪自己养狼为患么?
萧独默然不答,朝城门高喝了一声:“开门!”
守门卫士打开大门,见是萧独,纷纷下跪:“太子殿下!”
“关闭城门,今夜不要放任何人进出。还有,有前来刺杀皇上的刺客混在御林军里,若见到御林军回来,一律放箭杀之。”
守门卫士齐声答:“是。”
我心下咯噔一跳,他这不是在为我杀人灭口,封锁消息?这小子……
萧独纵马带我进城,行至城道边一片树影下,唤了一声“皇叔”,欲言又止。
我心知他大抵想提什么要求,便主动开口:“说罢,你想要孤答应你什么?”
月色下萧独的神情晦暗难辨:“我想要皇叔答应……全心信我。”
我一愕,未料到他不提要求,竟会如此说。
我有些疑惑,见他倾下身子,压低声音:“信我,能助皇叔,重临帝位。”
被他一语道中心思,我瞳孔一缩,呼吸凝滞,却自然不信他是真心诚意——
哪有当了皇储,还不想争皇位的?况且这小子野心大得很。可这句话太过诱人,我难免心悦,不禁心血来潮,朝这小子耳根吹了口气:“好,孤就信你这句。”他当即浑身一震,险先从马上栽下去。我见他如此反应,心下好笑,这小狼崽子虽成熟了不少,内里还是纯情得很,若即若离的吊着,打一巴掌给颗糖,对付他怕是最有效。只要这小子不触我底线,我这当长辈的,陪他玩玩,也无妨。
萧独不知我在想什么,我却听得见他心如擂鼓,感觉踏实了许多。
喜欢上我这么一个叔叔,也算他倒霉。
正如此想着,萧独就把狼爪搭到我手上来了。
我缩了缩手,便被他一把拢紧,似在刻意试探我底线在哪。
握手不打紧,我忍了忍,又觉他另一手搂住了我的腰:“皇叔,不介意罢?”
我忍了又忍,没吭声,只觉这会萧独只差没愉悦地摇尾巴了,他才夹了一下马腹,驱马慢慢朝泊船的码头行去。
第23章大更合一
远远看见我与萧独归来,码头周围的宫廷御卫都迎上来,将我们二人迎上天舟。
回船后,我便借口身体不适在船舱休息,却是辗转反侧,放心不下白衣卫。
我出逃不成,惊动了御林军,白厉与其他白衣卫短时间内是回不了冕京了,如果真如萧独所言,落日河畔有重兵把守,白延之也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在冕京可以依傍之人,除了翡炎那一脉效忠于我的几个老臣,也就是皇太子萧独了。
这是我自退位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势力在分崩离析。
因着睡不着,我索性披了衣服,出去观赏日出。
此时船已沿护城河顺流而下,驶至了下游的夕隐江中,两岸山脉绵延,是历来皇家狩猎之地。见天舟徐徐泊于江岸边,我不由想起萧澜的话,正想回舱房借病不去参加围猎,迎面便撞见萧澜一行人,可谓狭路相逢,躲都没地方躲。
恰时,船晃荡起来,我踉跄一下,被萧澜上前一步堪堪搀住:“太上皇小心些,别又落了水。虽是夏夜,也容易着凉。”说着,没容我找理由推脱,他便笑着吩咐左右两个宦侍将我扶住,“太上皇想是晕船了,快将太上皇扶下去。”
众人下了船后,侍卫们便牵了数匹骏马来供我们上山,我体力有限,不便骑马疾行,碍于面子,仍是挑了一匹脾性温顺的银驹。我踩着侍卫的背,被人扶着爬上马背之时,萧澜已轻盈地一跃上马,冲我微微一笑,乌邪王则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显然奇怪我为何动作如此迟缓。他若是知道当年打败他的那个少年天子,如今已成了一个骑马都会喘气的病秧子,想必会大失所望。
萧澜叫我前来,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话么?
我咬咬牙,抓紧缰绳,一夹马腹,不甘落后,只听身后一串风流的笑声响起,萧璟扬手一鞭,一阵风似的率先冲了出去,萧默紧随其后,二人你追我赶,鲜衣怒马,少年英姿,引得侍女们发出阵阵赞叹。相比之下,我真像在步入垂暮之年,心中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萧舜却在这时缓缓接近了我身侧。
“六哥,看着这些侄儿侄女,我都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七弟说笑了,你尚刚及弱冠,便老了,那孤算什么?”我勒了勒缰绳,与他并肩而行,榲肭的事,我虽耿耿于怀,却不愿与我这七弟翻脸。他既然想毒死萧澜,我就有可能将他拉拢为盟友,“你在瀛洲这几年,可还与五姐有来往?”
我那温柔的五姐长歌公主是萧舜永远的软肋,他脸色稍变:“寥寥书信几封罢了。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与五姐来了?”
我摇了摇头:“当年未来得及拦住萧澜,孤一直心中有憾,只是未与你提及。”
萧舜笑了一笑:“难道当年不是六哥你透露给他的么?”
我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七弟,你当真如此想我?”
“六哥,这句话我早想问你。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我讥诮的一哂。
原来萧舜是看我杀了大哥二哥三哥,心里料定我也会对他下狠手,便将当年他与五姐私情曝光导致二人被远逐两地的罪名算到了我头上。且我登基之后,只想肃清威胁,也未将他二人召回冕京,他对我难免心怀怨意。怨到愿看我去死。
“你与五姐之事,孤未曾泄露过一丝口风,且还为你二人求过情,你可相信?”
萧舜独眼闪烁:“六哥如此心冷之人,竟会为我与五姐求情?”
“若非如此,五姐定会被送去霖国和亲。你难道不记得,当年被送去霖国的女子,是原本将成为太子妃的孟氏小姐么?她会成为和亲人选,是孤私下举荐。”
萧舜蹙了蹙眉,将信将疑的定定瞧了我好一阵,也未开口。
我知他心性固执,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受,便将话锋一转:“不过,五姐避得了上次,这次却是逃不掉了。”
萧舜呼吸一紧:“此话怎讲?”
我不急不缓,徐徐道来:“五姐早到了适婚之龄,却尚未出阁,又身份尊贵,他日若诞下子嗣,便都是萧氏皇嗣,会成为危及皇位的隐患,而如今乌邪王将圣女嫁过来,冕国难道不应回以同礼?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比五姐更适合嫁给乌邪王的人选?七弟,我们来赌一赌,你说,萧澜会不会命五姐远嫁?”
我此番一言,可谓刀刀见血,分析得有理有据。
沉默良久,萧舜才道:“我不与你赌。六哥,你说得的确有理。”他顿了一顿,笑了,“再说,自小到大,我与你打得赌,就没一把赢过。”
我的眼前匆匆掠过少时岁月,那时五姐与我二人常在御花园舞风弄月,吟诗作画,好不快活。而今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成为一场虚幻的美梦。我无声笑笑,点到即止,今日只要令他先分清敌友,以后再进一步也不迟。
攻心,不可操之过急。
我一扯缰绳,有意加快速度,渐渐与萧舜拉开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