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今日心情似是很好?身子可好转了些?”萧澜端起一杯酒,啜饮一口。
他出征这几月都没派人赐我丹药,我自然好了不少,但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讥诮地扯了扯唇角,用银甲试过酒液,举杯敬他:“听闻皇上大战告捷,孤是心情大悦,顽疾不治而愈,身子自然是好了许多,多谢皇上挂心。”
“那便好,朕还担心乌邪王到来,太上皇不能一显风采,与他赛上一场!”
“皇上,说笑了。”
我脸色一沉,似吃了颗烂酸莓,心情败了个透。我如今这般身子,哪里能骑马射箭,若是萧澜逼我与那狂傲自大的乌邪王比赛,岂不是存心令我出丑?
罢了,不如干脆装醉推辞。
我将酒仰脖饮下,倒了一半在扇上,顺手捡了一颗樱桃喂胳膊上讨食的鱼鹰,便在此时,一颗葡萄凌空飞来,被鱼鹰张嘴叼住。有人吹了声口哨,鼓了鼓掌,我抬眼一瞧,便见时那已封了西景王的萧璟,一双桃花眼满含轻佻的笑意。
他近日来身逢剧变,不但没了孟家做靠山,还被封了个有名无权的藩王,倒像没人事似的,依旧嘻嘻哈哈的,成天吟诗奏乐,养鸟逗蛐蛐,没个正经样儿。可我却觉得,萧澜是很重视这个儿子的,否则又怎会容他留在冕京皇城?
“皇叔若是不介意,不如把这鹰借我养养?”萧璟又拈起一颗葡萄,问道。
“无事,拿去。”我收起扇子,一抬手臂,将鱼鹰赶去他那边,谁知那鱼鹰倒不听话,扑棱着翅膀往他头上窜,旁边的北夜王萧默挥手为他挡了开来,顺带还细心地拈去了落在他发间的几根羽毛,哪里像是弟弟,分明是个好夫君的模样。
我瞧着心觉有趣,这两兄弟的私情,迟早纸包不住火。见我盯着萧璟看,萧默面色不悦,抓着鱼鹰翅膀,“咔嚓”一声拧折了,扬手扔出船外。
席间众人都不约而同露出讶色,我亦吃了一惊,没看出来萧澜这三子性情原来竟如此暴戾,素来只见他寡言少语,不曾料到还有这样一面。
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做起事来却雷厉风行,倒许是个会成大事的人才。
“三弟,好好的鹰,我还想养着玩儿呢!”萧璟愠怒地责怨。
萧默垂着眼,不冷不热道:“鱼鹰爪利,万一伤着皇兄的脸,有损仪容。”
“你就知道扫兴。”萧璟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这小小插曲本有些败兴,萧澜却夸了萧默两句,道他处事果决,分得清事情轻重,这话惹得萧璟不快,拎着一串葡萄跑去船栏边引鱼鹰去了。
“西璟王倒是少年心性,难得难得。”萧瞬出来打圆场,“想当年我们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满腹烦忧了,哪能似西璟王这般无忧无虑,皇上,你说是不是?”
气氛当下缓和不少,这几年不见,萧瞬已不再是那个尖锐执拗的少年,在条件恶劣的瀛洲做藩王的生活使他变得成熟起来,说话也圆滑了许多。
“是啊,尤其是太上皇,在我们几个兄弟中最是早慧,若璟儿有他当年一半懂事便好了。”萧澜看了过来,目光隐含深意。我知他又在提我少时老欺压他之事,展开羽扇,挡去他视线,低头啜了口酒。
“此次前来,臣带来一件宝贝,想要献给皇上。”
此时,萧瞬笑着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萧澜展颜:“哦,是什么,给朕瞧瞧?”
一位宦侍接过盒子,将木盒打开,里面冒出一股奇异的腥味,萧瞬道这便是榲肭,乃是南海鲸鱼的睾丸制成,以酒吞服,能强精健肾,比鹿茎虎鞭还要滋补。
因这几年萧澜的妃嫔中诞下子嗣的寥寥无几,他得了此物自是大悦,当下重赏萧瞬,赐金币五箱,又以助战之功为名封他为和舜亲王,并赠冕京内的宅院一座,为舜亲王府。萧澜此举,令我着实忐忑。
我这个人生性凉薄,没对几个人真心好过,七弟算是一个。
我与他年龄相仿,脾气投契,当年他与五姐私情曝光,是我劝父皇保他皇族身份,登基后也对他手下留情。如今见他回京,我本将他视作盟友,可萧澜如此重赏,不知在瀛洲吃了几年苦的萧瞬会不会动摇。
在我思虑不安之时,萧澜从盒中取出一块榲肭,冲我笑了:“太上皇体虚,比朕更需要这个,”说这,他便吩咐身旁的宦侍,“去,呈给太上皇一块。”
我摆摆手,想谢绝他的“好意”,但一块榲肭已递到面前,我只好收下,泡进酒杯里。以小指的银甲试了试毒,见没有变色,我才小啜半口,被刺鼻的腥味熏得险些呕吐,吞下不过一眨眼功夫,身子便隐约发起热意,好在没有别的不适。
萧澜却还不依不饶:“太上皇这便上脸了?想来较之鹿血酒的确更胜一筹?”
我蹙了蹙眉,强压心中厌意,还没接话,便见萧独站起身来向萧澜敬酒,算是为我解了围。他今日穿得也极隆重,一身绣星缀月的深蓝礼袍衬得人冷峻而整肃,将他身上那股天然的野性收束了些,显得极具皇太子的威仪,便连身披龙袍的萧澜也逊他几分风采。金鳞岂是池中物,当初真看走眼了。我心想。
似发现我在打量他,萧独吞咽酒液的喉结凝停一瞬,坐下之后,斜眸瞥来,倒不像以前那般局促。这次换我将目光错开,却撞上萧煜窥探的眼睛。
我周旋于这几人之中,只觉像陷在一张蛛网里,难缠得很,索性以透气为由离了席位,去找一旁独自逗鸟的萧璟,与他闲聊起音律诗歌一类风雅之事来。
正聊在兴头上,一串号角忽而响彻云霄——
我朝前方横亘于河道上那缓缓升起的城门望去,见一艘小船徐徐驶来,船头上立着一须发金棕的高大男子,左肩饰一青铜狼头,右膀裸露在外,正是乌邪王。
他一左一右二人,一个是乌顿,一个便是近日来在宫中出没的乌沙。
我眼皮不觉跳了跳,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注视着乌沙一行人被侍卫们迎上甲板,走了上来,便回到坐席上。乌邪王大摇大摆地走上阶梯,他已年逾五十,却不显老态,仍旧威武非凡,显得我们一众人都身形瘦小,目光扫过我时微微一滞,眼中有惋惜之色一闪而逝,便转身面向萧澜。他是盟国的王,地位与萧澜相当,自不必下跪,只以酒代礼,萧澜则也端起酒杯回敬。
我注意到萧独正盯着乌邪看,眼神略有异样。他们都生着罕有的碧色眸子,如狼瞳一般锋利而深邃,我心念一闪,会不会,乌沙潜藏在皇宫里是因为……
因为萧独?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潜在的联系?
如此一想,我顿觉悚然,又见那随乌邪来的魑人队伍中走出一女子,红衣蒙面,头发以骨簪盘起,盛装打扮,俨然是魑国待嫁的新娘装束,一看便不是等闲身份。果然,乌邪朗声笑道:“这是吾之亲妹,特来瞻仰冕国国君之威。”
——穿着嫁衣来,怕是不止是想瞻仰国君之威,而是觊觎空悬的皇后之位罢。
如今,萧澜还能把这送上门来的皇后赐给哪位皇子?推都推不掉。
萧澜眼神收紧,抬手赐坐:“想来,这位便是贵国天狼教圣女乌迦公主?”
“妾身正是。”乌迦一口流利的冕语,显然在来之前做了不少准备。
天狼教乃魑国国教,圣女这样的地位,若萧澜赐嫁给皇子,只怕要惹恼乌邪王,引起一场战乱。若乌迦嫁过来,那萧澜恐怕要送个皇室女子出去联姻了,如此一来,冕国与魑国倒真的形成了密不可分的盟约。这实在不妙。我心不在焉的举起酒杯,没留神洒了些在身上,便命旁边站着的梁然扶我去更衣。
衣袍才刚褪下,梁然便惊叫一声:“皇上,你的身子怎么了?”
我对镜一瞧,适才发现皮肤泛着异样的潮红,小腹处更有血点渗出,心中一惊,想起那块榲肭。榲肭本无毒性,可许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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