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到来,秋风渐紧。
庆历二年是一个寒冷的季节,才是九月,满山遍野渐渐苍黄。
水色清凉,大雁南飞。
站在潇潇河边,崔娴紧了紧衣领。小巧娇媚精致的脸蛋,在傍晚的余辉下,闪烁着美丽的风情。
当年有些刁蛮,还有些小心眼的少女,正式成长为一个美丽的少妇。随着郑朗位高权重,她的智慧也多次派上用场,人便有了一丝气质气场神马东东。在杭州时,富弼来郑家赴宴,曾说过一句:“弟媳不愧出自名门之后,能看到唐朝崔家名门闺秀的影子。”
指的是河北崔家。
河北崔家在宋朝不算什么,但在唐朝很了不得,五姓七家,崔家独占两家,清河崔、博陵崔,那是可以鄙视唐朝皇室的大户人家。甚至唐朝想为太子迎娶崔家的女子为妃,都能遭到崔家拒绝。
富弼说这话自有苦衷,郑朗没有揭破。相比于崔娴,他那个小娘子实在是糟糕。
此时迎着夕阳,崔娴身着一身黑色绒氅,衣领上还镶着几朵金色的牡丹花纹,又秀媚又高贵。
可是她眼神里有些不舍,看着郑朗,轻声说道:“你去了北方,可要小心,多穿一些衣服。”
去年郑朗从石门川返回,手上长了许多冻疮,让一家几口心痛死了。
郑朗再去镇戎军,崔娴与杏儿、四儿、环儿一人各织了一副手套,怕他再冻着了手。
郑朗拢了拢崔娴的衣领,含笑说道:“娴儿,我还没离开呢。即便离开,此战也不会花很长时间,有可能天未落雪,我便能回来。”
“你还要建寨。”
“那也要回来,天气一冷,泥土冻结,就是建寨也要停下。”然后看着远方,喃喃道:“娴儿,有可能这是庆历年间我朝与西夏最后一场战役了。”
“嗯。”崔娴嘤咛一声,与郑朗同时看着远方。
远方百姓在收割庄稼多是高梁,也有少量豆子。高梁在内陆不值钱,值钱的是稻米。但不管什么粮食,运到西北来,运费与损耗都是差不多的,往往一石粮食运到前线,运输成本数贯,若是再按茶引盐引计算更不可估量。咸平年间梁鼎进奏说陕西沿边所折中粮食率皆高抬价例,倍给公钱,如镇戎军一斗计虚实钱七百十四,而茶一斤止易一斗五升五合五勺,颗盐十八斤十两止易一斗,粟米一斗计虚实钱四百九十七
是指盐引换粮的粮价,实际价格偏低一些,但相差不大。
也就是在中原地区十几文一斗的高梁到了镇戎军成本会达到四百文钱。
自西北用兵以来,驻扎多少将士?除去本地的蕃兵外,还有二十多万不仅他们,还有部分随行的家属,为之服务的军妓、商人、贩卒、力夫,后者数字无法统计,但不会比前者少,除了吃的,酿酒所需的粮食,战马需要的一些杂粮,陕西本地本身就缺少粮食。一个粮食缺口,就给国家带来多大的支出?
所以郑朗、范仲淹与夏竦力倡三白渠,朝廷明知道财政吃紧,还将平安监契股售得的款子全部拨了过来。
这些粮食就是钱哪。
郑朗又看了看北方。
崔娴知道郑朗是在想泾原路在收割,那么西夏也开始秋收了。一旦秋收结束,战事便会来临。没有点破,拉着郑朗的手说道:“妾记得小时候,当时听到你许多故事,妾常叹命薄。”
“难道现在后悔了吗?”
崔娴翻起美眸,没有答话,那意思是说,你懂的。又道:“后来听说你那首诗,特别是后面那一段,一水至此尚艰难,遑论兴亡替更事。锦锈光里亦努力,莫使前事当后师。妾真的很不相信,以为是人代笔所写。”
那首阳春三叠是合着三叠阳关古琴曲写的,诗的节奏与乐律十分相符。但灵魂所在却是这四句,这首长诗才变得有意义,得到当时来郑州看热阄的范仲淹、富弼欣赏。
“也没有什么。”郑朗淡淡道。
马上会有人喝出另一句,那一句话才真正名垂千古。
“妾还是想你做管仲,非是诸葛。
管仲好啊,一边替齐桓公做了霸主,自己呢,也大享荣华富贵,快活一生,还名垂了千古。诸葛亮却很苦逼,伐魏没有成功,反而将自己累得活活吐血而死。
“管伸啊,我也喜欢。”郑朗笑。契丹使者夸他是宋朝的大号管仲,郑朗汗颜,自己那敢与管仲相比哪,可心中还是有些小得意的。虽说利用历史知识,时常开着小金手指,也是一份本领是么。
飒飒秋风拂起,风声越来越大,先如蚕吃桑叶,沙沙作响,酥酥麻麻,渐渐海涛泛滥,变成狂吼大作。
一阵秋风一阵凉,秋天真正到来了。
“我们回吧,”郑朗说道,牵着崔娴的手,来到隔壁小山坡上,侍卫正带着郑苹与郑航骑马,杏儿与环儿四儿坐在半黄的草皮上看。
回到渭州城,天色已黑。
刚要回家准备休息,衙役迎来说道:“西夏派出使者,前来渭州求见相公。”
“带我去。”郑朗顿了顿道:“还是让他来州衙见某,另外再传渭州城中大小官员,来州衙议事。”
转身来到州衙。
一会儿使者被带来,名气很大,叫杨守素,元昊有六大谋臣,不是张元吴昊,这两小子太过恶劣,真实能力远没有后人认为的那么强大,而是嵬名守全、张陟、张绛、杨廓、徐敏宗、张文显。同样还有一个汉人也得到元昊的重用,叫钟鼎臣,文笔好,写给宋朝那封文笔大气的国表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这些人有的是来自西夏本国汉人,但大多数皆是宋朝不得志的文人,象张元一样,主动前去西夏投奔元昊,严格说,都是正宗的汉奸。杨守素便是其中一个。此人十年科举不中,一怒之下跑到西夏兴州与尚是太子的元昊一番交谈之后,颇得元昊赏识,两人情谊十分深厚。
也说明科举用人的失误。
总之,杨守素肯定是一个人才不但有谋略,还能说会道。仅是因为科举这道门坎阻挡,使他在宋朝无法发挥才干。
对杨守素,郑朗没有那么痛恨,此时国家观念很模糊,忠的不是国家,而是帝君,所以意义无法升华。张元吴昊不同他们是进谏元昊反攻宋朝的罪盔祸首。
郑朗还是忍不住讥讽道:“杨守素认贼做父滋味如何?”
“行知朝廷能容王继忠,为什么不能容属下?”
“你能与王继忠相比?”郑朗嘴角抽搐。记得前世看金大侠的天龙八部,里面记载萧峰时契丹打草谷,真实从澶渊之盟后,边境虽有争执,但契丹人早就断了打草谷这一丑陋现象。其中王继忠作用无可拟代。
每当朝廷使者致,王继忠痛哭哀嚎,要求宋朝向契丹人求情将他带回去。宋真宗考虑到王继忠在契丹的桥梁作用,下诏不准,这才善待其子。正是类似种种王继忠的事迹使北宋前期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郑相公,属下愿意做第二个王继忠。”
杨守素自称属下,似乎千万不能当真,当真就傻了。
“你能不能做王继忠,我会观之后效。但休想花言巧语打动我,对你们西夏人,我根本不相信。说吧,你前来为何事?”
“属下是代表西夏前来与郑相公议和。”
几乎所有渭州大小官员鼻子抽动,太无耻了,又将对付范仲淹的花招使出来。一次两次,还有完没完?
“议和啊”郑朗玩味地敲着桌面,不置与否。
“郑相公去年释放我国太子,就存了议和之心,为什么我来议和,郑相公不信?”
“我说不信了吗?”
“杨守素,说一个故事给你听,有一人得到三百两银子,无处可藏,将它埋到地上,但还怕人发现,于是写了一块牌子立在地面,上面写到,此地无银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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