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侬忽然一把抓过晏衣的手,猛地将她的衣袖一掀,再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愣了。那是怎样的一只手臂?说狰狞亦不为过。曾经白皙完好如玉,此时却是遍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疤。
晏侬又抓起晏衣的另一只手,掀开衣袖,果然,上面也是伤横累累。再回想到此前不经意瞥到的后颈之处的伤痕,只怕姑母身上,已经体无完肤了。她心痛地看着晏衣,“姑母,你这是何苦?”
“是啊,母亲这是何苦?”容佩玖的声音忽然响起,气若游丝。
晏侬赶紧走到床边,高兴道:“表姐,你醒了!”
容佩玖眨了眨眼,算是回应她,“晏侬,扶我坐起来。”
晏衣稍一顿,也走了过来,与晏侬一道,将容佩玖扶了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靠枕,让她靠着。扶她坐好之后,晏衣便要转身,却被容佩玖拉住了手。
“母亲,可是在惩罚自己?”
晏衣低头,对上女儿的双眸。她此刻才发现,自己女儿的脸有多小。原本就不大的脸,瘦得比巴掌还要小,显得两只眼睛大得突兀。她从前一直嫌恶这张脸,这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可是如今,这张脸,瘦得再也没有了那人的神-韵,再也没有了那人的模样,她却觉得心痛难抑。
她对容佩玖笑了笑,头一次像个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女儿笑了笑,“不是惩罚,是解脱。我现在想起他,总是会想起我曾对他做过的错事。我才知道,原来,我曾经做过这样多伤他的事。曾经不以为意,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事却一件一件浮上心头,如同附骨之疽爬满我的心头。”她摊开另一只手,掌心现出一支箭头,箭头上刻着一个“衣”字,“我用这支箭伤的他。每想起一件,我便用这支箭头在身上划一下,这样,我心里便会好受一些,我看着身上的伤痕,也能明白,自己究竟伤了他多少次。”
她忽然一顿,反手握住容佩玖的手,戚戚一笑,“只是,我没能想到,纵使我已经将自己划得体无完肤,却还是不断会有新的记忆涌上来。我身上,已经无处下手了……”
后面的几个月,晏衣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容佩玖。晏衣有了寄托,便也不再自残。母女之间的那层隔阂,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失了。与晏侬相比,身为过来人的晏衣多了许多经验,对容佩玖的照料也更为周到。只是,容佩玖的境况却并没有因为晏衣的加入而好转。
到容佩玖怀孕八个月时,容家暗里已经彻底被景家所掌控。景家瞄准的,是容家的天地树。景谌天与景家刃修亡灵虽然夺舍了容氏禅修的身体,修为却未达到此前的境界,还需借助紫衣禅修的禅助,重塑修为。
已变成景谌天的容子修便命未被夺舍的高阶禅修禅助修行,如此,事半功倍,不日便可恢复修为。容子修与其余白衣长老的异常,处尘长老已有察觉,只是,尚未联想到景谌天身上。
须知,景谌天对于龙未山,对于容氏神树觊觎了上千年。如今天赐良机,既然上了容氏宗主的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景攸宁一番密谋,定于一个月之后,联合其余三家,断血盟,拿下龙未山。
罪名便是,私通异族。
从此,便可名正言顺霸占天地树。
容佩玖的生产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亦是在一个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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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二月初十,天降飞雪。
晏侬趴在窗边,好奇地向外望去。窗外隐隐有喧哗吵闹之声传来,这于向来清寂的龙未山而言,显得有些异常。然而,晏侬此刻一心扑在这片雪景与容佩玖之上,便忽略了窗外的异常。
那一片片霏霏白雪粉蝶儿似的,悠悠荡荡,在风中打着旋儿飘飞,落在晏侬仰着的温热的脸庞上,化成水珠,蜿蜒下流,看上去就像是两行清泪。
晏侬扭头,朝晏衣笑道:“姑母,好美的雪!”语调之中,尽是兴奋之情。她自小长在飞扬岛,岛上四季如春,从未感受过白雪皑皑的冬季。“姑母刚刚嫁来龙未山,第一次见到下雪,可也这般激动?”
晏衣探身,为容佩玖掖了掖被角,自嘲地一笑。激动?她那会儿哪有功夫激动,恨还来不及,满心满眼只有恨,只想远远逃离。掖好被角,便坐在床沿,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
容佩玖还睡着。
因腹部高高隆起,无法完全平躺,只能在身后垫上三四个枕头,靠在枕头上歇息。她现如今醒着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辰都处于昏睡之中。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一眼望去,便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肚子,大得触目惊心。
忽然看到容佩玖的肚子动了动,动静之大,如波澜起伏,隔着被子都能见到。容佩玖闭着眼,双眉紧紧拧起。
晏衣抬手摸了摸容佩玖瘦削的面庞,叹了口气,又隔着被子摸了摸她那高耸的腹部,压着嗓子轻声对着胎儿道:“小家伙,你要乖乖的啊。你母亲为了将你生下,吃了这许多苦,你要好好孝顺她,不可调皮,知不知道?”
说来也怪,小家伙竟然像听懂了一般,乖乖地安静了下来。它安静之后,容佩玖的神色便也平和了下来。
晏侬哼了声,“比你那无情无义的爹懂事多了。”转身关了窗子,走了回来,对着容佩玖的肚子道,“等你长大之后,一定要加倍孝顺你的母亲才是,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当然了,你母亲已经很厉害了,也没甚么人能欺负到她,除了你那没良心的爹。你见到你爹,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替你母亲出了这口气!”
晏衣无奈地看着晏侬,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你这样教小孩子的?”
晏侬耸了耸肩,“难道不是么?姑母难道不气——”脸色忽地一变,指着容佩玖对晏衣道,“姑母,你快看,表姐她,她……”
晏衣猛地转头,便看到容佩玖睁了眼,双手紧紧抓住被子,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小九,怎么了?”晏衣抓住容佩玖的手,骨瘦如柴的手上似没有温度般,凉得让人心惊。
“母亲,它,它大约是要出来了。”容佩玖艰难地说完这一句,又是一阵痛袭来,疼得她手一紧。
晏衣赶紧掀开被子,已然见红。
“姑母,这,不是还没到日子么?”晏侬惊慌失措道。这小家伙,怎的杀了个措手不及!
“别慌。”晏衣道,“早点发作也好,小九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匆匆起身,拉开门,吩咐素云去叫处尘长老。再转身,与晏侬将早已准备好的生产用具拿了出来。
好在阵痛只是间歇性的,容佩玖尚能承受得住。晏衣素来淡定,处事沉稳,一番布置倒是有条不紊。晏侬毫无经验,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镇定了下来。只等处尘长老过来,却久不见处尘长老赶来。
晏侬便又急躁起来,拉开门便冲到了院门外。院外有些吵闹,不断有行色匆匆的黄衣禅修与紫衣禅修路过,慌慌张张的。
晏侬随手拉住一名黄衣少年一问,才知龙未山出了大事。就在不久之前,外敌入侵了。她此前开窗看雪时,曾听到喧哗声,便是容氏弟子与入侵者厮杀而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