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愈侧过脸来,并不意外地看向低垂着头的有愧,“伍茴姑娘也这么觉得吗?”
伍茴姑娘。
这个四个字像鼓槌一样将她敲醒,这个名字才是她现在的身份,她抬眼看着桌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柳大娘,白梁,柳娇娇,还有肉球似的柳如眉,他们的眼睛全部聚焦在她的身上,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不仅骗了何愈,她还骗了所有人,她的眼睛低垂着,盯着瓷碗的底部,她甚至可以从那浅褐色的汤汁里看见自己躲闪的眼睛,“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微顿,想了想,又接上一句:“我想您的夫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是吗?”何愈低声道。
“是。”有愧点点头。
何愈笑了一下,说:“既然是伍茴姑娘说的,那我就信了。”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个通报的,急着要进来见何愈。何愈搁下筷子,让人进来。那人进来后还没给何愈行礼,眼睛却先瞟向桌上的柳大娘,欲言又止地咽了咽口水。何愈注意到这一细节,心里顿时有一种不详地预感,便将手里的酒杯搁下,问道:“这么急着来,有什么事儿吗?”
那人拱了拱手,吞吞吐吐道:“从京都来了一封信……”何愈脸色一怔,马上从饭桌前起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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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的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没有人说话,都静静地低垂头,若有所思。只有柳如眉不懂事,伸着筷子要去夹竹笋烧鸡里的鸡胸肉,她的手又短,筷子用得也不地道,往瓷碗边缘一磕,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柳娇娇吓了一跳,在桌子下面偷偷往小肉球的屁股蛋上掐了一把,贴着她的小耳朵,低喝道:“就知道吃,把筷子放着,待会儿再吃!”
有愧笑笑,动动筷子,将小肉球没夹到的肉添进她的碗里,说:“吃吧,别把孩子给吓着了。”
赫颖拾起筷子,想夹点菜吃,但看看这满桌子菜,要么是烧过了头菜色不好,要么是火候不到不够入味,扫了一圈又把筷子给放下了,开口道:“其实我这次来还给伍茴姑娘带了一份礼物,应该排得上用场。”
“谢颖小姐费心了。”有愧客气道。
她往后找了招手,把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小月叫了上来,说:“上次何大哥说要给伍茴姑娘准备一个丫鬟,让我帮忙出出主意。我思前想后,伍茴姑娘这么重要的人,随便弄来一个外头的丫鬟,不知根底的,心里总怕不安全。所以我决定把自己的贴身丫鬟送给伍茴姑娘”
有愧微微皱眉,送丫鬟这出戏份他似乎已经看过一出了,当年就是郭子怡赏了他们一个丫鬟,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这次也是一个别人的心腹,还是不要重蹈覆辙地好,于是开口说:“让颖小姐费心了,但颖小姐身边的人给了我,颖小姐不就没人照顾了?这样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赫颖见有愧推辞,心里不由一慌,这人如果送不出去,那她的计划不就全完了?今天还一定要把人给送出去,于是她笑了笑,继续说:“怎么会呢?我爹可疼我了,我离家后不知道跟我安排了多少下人跟着,每天前呼后拥的,我嫌烦呢。所以就算送出去一个我这儿也不会差,伍茴姑娘只管放心。”
有愧瞧了赫颖身后的小丫鬟一眼,长得黑黑瘦瘦,圆鼻子圆脸,厚嘴唇有些木讷,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害怕,低垂着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嘴唇也直打哆嗦。看样子是今天跟着她,回去就要吃苦头了。这不由让她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个人,她并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怎么样,可能死了,可能生不如死。
她回过神来,又看向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赫颖年岁还太小,虽然是从勾心斗角的大宅子里长大的,能耳濡目染不少,但说到底还是嫩了点,这点小把戏她看得清楚得很。无外乎就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排个她的人,然后好处心积虑找机会给她使绊子。既然这样,那她还不如将计就计,把这个小丫头为己所用。于是有愧开口道:“既然这样,那颖小姐的这番好意我就不再推辞了。”她向那小丫头找了招手,让她过来,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丫头感激得眼眶都红了,答道:“我叫小月。”
“是个好名字,”有愧笑着说。
赫颖笑眯眯地说:“太好了,小月,你以后可要好好服侍伍茴姑娘,日后伍茴姑娘如果少了一根汗毛,我可就要拿你试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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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大家又在厅里坐着闲聊了一会儿,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散场。小月被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住处,有愧还特意给她送了一床棉被。
这天晚上,小月起夜,但不认识路,天又黑,一脚深一脚浅,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茅房,倒是绕到了没有人的后院。后院没人住,黑灯瞎火,每走一步又能听见呼呼地声音,像是有什么鬼魅跟着似的,小月心里害怕极了,开始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知走到了哪里,她终于看见有一件屋子里亮着一点烛光。烛光微弱,像一只快要死去的萤火虫,但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给了她方向,于是她奋力地朝那点烛火处走去。最后终于到了一间房门大开的房间前。
鬼魅的烛火从敞开的房门里照射在地上,隐隐绰绰地像蒙着一层雾,小月止住脚步,不敢再靠近。她小时候听长辈们讲过鬼故事,说什么在荒山野林里突然看见一间房屋,进去睡一晚第二天早上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这种房屋是给孤魂野鬼住的。这些传说让她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凉意,于是她转身准备逃走,却突然听见屋里有人的脚步声。
鬼是没有脚的,有脚步声的只有人。小月的胆子不由大了一些,她往前走了几步,凑近门边瞧了一眼,却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人独自静立在房中。他的手里握着一根明烛,然后将蜡烛上的火苗凑近祭坛上的烛台,轻声道:“第六年了,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我从来都梦不见你,梦见过我娘,梦见过我小时候,甚至还梦见过狼牙,但为什么就是没有你呢?”
一阵微风吹来,掀开轻纱薄帘,露出墙壁上老旧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穿着一身緗色的衣裙,脸庞上五官的细节已经看不太清,只有那双眼睛黑亮,好像带着笑意。小月看着那副画像,不知怎么的,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明明从没见过这画像上的女子,却又好像是是认识的。就在她绞尽脑汁地苦想到底是为什么熟悉,却看见那画上女子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小月心一颤,裤腿跟着一热,转身就跑。也不知怎么的,回来的路凭着感觉竟然一个弯路都没绕,直接跑回自己屋。她给自己换了一条裤子,然后爬进被子里,牙齿连连打颤,手脚冰凉,第二天便大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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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生病后赫颖来探望,她心里气得要命,人刚去一天就生大病,要着有什么用?但碍于面子,还是在有愧面前跟小月嘘寒问暖,将手背覆在小月的脑门上,试了试温度,说:“真是让伍茴姑娘看笑话了,我这丫头在我哪儿的时候壮得跟个牛似的,结果到这儿却水土不服了,你说你,真不争气。”
小月在被子里缩着,噤若寒蝉地看着赫颖用她那冷冰冰地手盖在她的额头上。她想跟赫颖说自己看见了什么。但有愧也在房里,她如果说了,听起来倒是她在府里乱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说不定要把眼睛挖了鼻子舌头削了,于是咬了咬嘴唇,说:“是小月不好,没好好照顾自己,把自己弄着凉了。”
有愧却说:“是我的错,我没替颖小姐把人照顾好。”
赫颖便说:“伍茴姑娘这话说的,人本来是来照顾伍茴姑娘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伍茴姑娘可别拦着我,等她病好了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有愧笑了笑说:“要教训也得等人病好了再说,我现在去看看药煎的怎么样了,你们主仆俩趁我不在好好说说体己话罢。”
有愧出去后,赫颖的脸色马上冷了下来,“你真是有本事,我让你是来干什么的?让你好好把人看着,有什么消息好跟我说,结果你倒好,来的头一天就给大病不起,你是想气死我吗?”
小月委屈地说:“小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天早上还好好的,我……我觉得我是中邪了。”
“呵,”赫颖冷笑,用手指点了点小月的脑门,说:“你这丫头倒是会说,你编个什么理由不好,编这种话来搪塞我。”
小月道:“小月说得都是真话。那天晚上我起夜,然后在院子里迷了路,竟然在后院看见了一个屋子里点着灯,我就过去看了一眼,看见屋里有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可能是何大人,也可能不是,在屋里点蜡烛,嘴里还说着些什么,然后墙上有一张美人图,那张图上的人竟然突然眨起了眼,然后我一回来就生了病……那屋子一定是鬼屋,那天又是清明……小姐,你一定要详细我。”
赫颖起初是听笑话似的听小月的话,但越往后越觉得小月说得话可能是真的。白梁也跟她说过,何愈每年都会祭奠亡妻,但他却又并不愿意让外人知道,这些说法刚好与小月的说法一一吻合。这样说来那天夜里小月误打误撞去的地方应该就是祠堂,至于什么撞邪,鬼屋,会眨眼的画像,这些应该都是人在害怕时产生的错觉。
赫颖:“你再说说墙上的那幅画。”
小月激动地说:“小姐,您相信我的话了?”
赫颖道:“你说了我才能判断我信不信,快说罢。”
于是小月回忆道:“当时我害怕极了,也没看清楚什么,但那面墙上应该不止有一副画,但我看清的那副上面画着一个姑娘,十七八,很清秀,穿着一件緗色的衣服。”
“是吗?”赫颖的嘴角不由绽开一抹笑意。
小月见赫颖看上去很高兴的,松了口气,问道:“小姐您笑什么啊?”
赫颖将脸一板,又恢复到冷冰冰地样子,然后说:“你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现在耽误了我的大事,你知道吗?在心里给我记着。还有,你跟我说的这些事别跟别人说,就当没发生过,听见了吗?”
小月点点头说知道,赫颖这才放下心来,就在这个时候,有愧从门外带人端药来了。她亲自将药送到小月手里,说:“来,先把药喝了。”小月接过药,心里突然有些难受。有愧对她可比和赫颖对她好多了,但现在赫颖想着办法要整她,她却不禁没帮忙,还助纣为虐,愧疚得不敢抬眼看有愧。
赫颖拉着有愧的手在桌边坐下,说:“伍茴姑娘,我知道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有些不愉快,那是我不对,我现在跟你道歉。但我现在看到伍茴姑娘这么照顾我这小丫头,我真的感动极了,所以我想跟伍茴姑娘好好当姐妹,伍茴姑娘可愿意?”
有愧在心里笑了一笑,倒想看看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说:“颖小姐客气了,能跟颖小姐做朋友是我的福气。”
赫颖喜道:“这实在是太好了,我见伍茴姐姐总是穿素色的衣服,虽然素雅,但也太单调了些,我哪儿刚好有好几匹新布,要不明天拿来给伍茴姐姐作身新衣裳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更晚了,这几天deadline堆到一起要亲命,努力更了一章长的赔礼。
为了快点掉马,我已经开启了火箭筒的速度,希望大家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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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梦见的都是死去的人,所以……
☆、第81章掉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