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山好汉百十余人,这段日子秦桧纵然用心记忆,又哪能记得完全准确。听她一说,深以为然,暗暗称奇。
倒还不忘自己的使命,咳一声,恭敬说道:“多谢将军体谅。我们潘夫人路途劳顿,若能得赐休憩之所,那个……下官感激不尽。明日要谈什么,我等定不失约。”
……
场面话说过,一排轻甲兵齐齐上马,护送“宋使”入金营。居然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乘小轿,请潘夫人坐进去。
秦桧则只好牵马步行。不敢左顾右盼,余光远远看到一座大寨,周围分列四队高大威猛的亲兵。听得远处兵戈金属之声不绝,几种语言的呼叱喝骂穿插,隐约还有训练时的整齐划一的口号声,棍棒刀枪相击的砰砰声,震得他脚下发麻,表明这支军的战斗力。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潘夫人的轿子不见了。赶紧礼貌叫道:“下官斗胆问一句,那位潘夫人……不和下官在一处歇脚?”
身边的兵卒一副官腔,回:“那位娘子么,被送到营地西北的小客舍去了。中军这边的兵丁凶悍无礼,男女有别,唯恐冒犯,因此我家参谋指示,让她在一里外的小帐歇脚,派专人守护,保障安全。”
秦桧一怔。将两个宋使分隔开来,避免串通密谋,很难说是那参谋的意思,还是兀术四太子的意思。
也不太敢抗议,只好笑呵呵的道谢。想着那参谋是个礼节周全的汉人,“保障安全”四个字应该不是空话。这才心里略定,袖子里摸出两片金叶子,分发身边的两个亲兵。
“有劳壮士们带路,这点钱壮士们拿去喝酒,不成敬意,嘿嘿。”
潘小园环顾四周。小帐布置得干净简朴,没什么附庸风雅的装饰,清洁洗漱用具倒是齐全,挺对她的胃口。还有几个女奴伺候,但看样子语言不通,做完了洒扫清洁的粗活之后,就行礼退出了。
身处敌军大营,眼看外面凶恶兵丁来来往往,个个左衽胡服,桀骜不驯的模样,还是不免心惊。撩开帘子,看到帐外一圈十几个个亲兵护卫,个个笔杆条直,目不斜视,安全感又回来一点点。
简单用过晚饭,随便找了个面相和蔼的亲兵,问:“你们的军前参谋呢?我要求见。”
对方客客气气笑道:“天色已晚,史参谋不便前来探访,还请娘子休息一夜,明日四太子直接召见。”
你就装吧。她微微冷笑,扭身回去,窝在榻上,支个桌板儿,拈一把切肉小刀,将晚饭吃剩的一块烤牛肉横七竖八的划拉划拉,抽丝剥茧的一束束撕开,盘子上摆成一朵花儿,又嫌不好看,打乱了重新来,认认真真的拼一个“政”字。拼好了,下面接着一个“和”字。再接着拼了个“通”,就差个“宝”字,凑成全家福。
消磨时间到二更,外面鼾声响成一片,终于听到有帐外有动静。
“娘子可愿拨冗,容小人解释一句。”
比起时迁,史文恭的隔空传音之术还逊着那么一筹。马上分辨出了声音的位置,扭头看向门口。
不答,慢悠悠继续拼那个“宝”字。笔画繁多,拼到一半,牛肉用完了。
才说:“请进。”
外面一声轻笑:“不敢擅入娘子闺房,还请移步帐外吧。”
给脸不要脸。哼一声,又忍不住疑惑:“可是外面的亲兵……”
“尽管出来。”
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反正若是让人发觉,军前参谋和敌军使者半夜私会,倒霉的是他,不是自己。
洗了手,衣衫理得整齐,再披件防寒的薄披风,掀帘出去。史文恭果然等在门外,一身便装,微一拱手,示意她跟上。
而她目瞪口呆,看着帐外守护的十几个亲兵——依旧是笔杆条直,依旧是目不斜视,宛如瞎了!
一时间居然以为史文恭会什么隐身的法术了。但亲兵们显然看得到她。其中一个人的眼珠子随着她的裙角动。
史文恭眼角微现得意之色,向旁一指,“请。”
忽然明白了。这些亲兵都是史文恭的自己人,就算目睹如此石破天惊之事,也会守口如瓶。
也明白了,为什么要安排她住得远离中军大寨。对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跟上。
陈桥驿她也不陌生。就在两个月前,联军进京“闹革命”之际,也曾攻打此处,在此驻扎。守驿的几百宋兵刀未出鞘,就一连串的投降了。
而现在,四周寨栅林立,远处狼烟缓起,已是十足的金军地带。唯有林中一座破旧小亭无人值守,借着灰白的月光,看到亭柱上往来旅客题写的诗文。有的笔走龙蛇,有的却活像小学生练字。都已随着墙漆剥落得斑驳了。
史文恭转过身来,朝她深深一揖。
“娘子果然如约而至。如此豪杰胆气,小人心悦诚服。白日里甲胄在身,礼数不周,还望娘子海涵。”
她还礼,手掌摊开,掌心一枚陈旧剥漆黑棋子,边缘打了个串红绳的小孔。便是她当日在梁山金沙滩畔,赠了史文恭的那枚。当时他说:“今日一去,江湖之远,不知何日能够再会。但求娘子一件贴身之物,留存身边,往后是个念想。”
射到城壕里的箭枝,竹筒里除了一封书信,便还附了这件东西。她拿到手的一刹那,就知道此行非她莫属,别人谁都替代不得。
本想把那棋子直接劈头丢过去,忽然想起是周老先生遗物,怠慢不得。悬崖勒马,抓回手里。
语调不客气:“史大将军三十万大军围困东京城,威风神气得很,但有召唤,奴家敢不来?”
史文恭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之意,依旧眉目带笑,跟她寒暄:“多日不见,娘子气色尤胜往昔。人多眼杂,此处也不是叙旧的地方。娘子若不嫌弃,屋顶高处决计无人注意。不如我们……”
头一次在梁山“密谈”,就是给她直接带到了屋顶上,倒是个最无人打搅的好地方。这次又想故技重施。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她却面露难色,忸怩一斜身,双手有意无意的搭在小腹上。
“不必麻烦……飞檐走壁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史文恭一怔,微光中看不清她脸色,试探问道:“娘子身体有恙?若是需要药饵贴剂……”
她连忙摆手,“不必。”顿一顿,双颊浮上淡淡红云,犹疑说道:“但若是能让人……给我房里备点酸梅渍橄榄什么的,我……”
看他笑容慢慢僵下去,抬头一笑,一口气说道:“……又何必瞒你。我身怀有孕已三个月啦。时节不太巧,但也没法子。你休要跟别人乱说。”
一道无声惊雷。史文恭一只手伸出去,僵在当处,错愕道:“你、你……”
真真切切一个措手不及。想再多问两句,却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妥。难道问孩子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