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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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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走进屋子,开亮所有灯,又开启警钟。

    梳洗后她走进书房看电视新闻。

    “连日大雨,海空公路近威镇附近桥梁冲断,百多户人家被困,需由直升机救援”

    小山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她起来做早餐边吃边看阅报。

    雨还是不停。今年天气异常且可怕。

    天气报告员长嗟短叹,他这样说:“雨云及低压由太平洋直卷西岸,看到没有?尚有三百里长的雨云蠢蠢欲动。”同英伦一般,打算长住的话,需准备一把好伞、一件结实的雨衣,还有,别忘了雨靴。

    案亲打电话来催她。

    “马上来。”

    鲍寓里只得他一个人,郭思丽终于找到时间往市中心购物。

    沉宏子说:“这是银行本票约一年开销,这是来回飞机票,你需要马上学车考取驾驶执照,这是入学证明书,这是学校地图”他低着头一一交待。

    小山看到父亲的头顶,头发较从前稀疏得多。

    “爸爸,我懂得处理自己的生活。”

    沉宏子抬起头“你懂得什么?每天放学都哭泣,说男同学欺负你”“爸,那是幼稚园的事了。”小山既好气又好笑。

    沉宏子忽然对时间空间有点混淆,迷茫地说:“是吗,为什么我老是觉得是上个月?”

    “爸。”小山不停拍打父亲背脊。

    “这是一只风琴文件夹,你把证件全部一一收好给我看,还有,连护照也放进去,锁牢,另外我全替你影印了一份副本,以防万一。”都替小山设想得万无一失,父亲还是好父亲。

    沉宏子忽然说:“有一日爸爸要骑鹤西去,你这样愚鲁怎么办?”

    小山像是鼻梁上中了一拳,眼泪酸痛流出“不,爸还要活很长一段日子。”

    “终有一日是要去的呀。”

    “不会,不会。”小山无论如何不接受。

    “小山,你妈已有男伴,你耽这里不方便,你还是住小鲍寓吧。”

    “我可以租宿舍。”

    “宿舍人多环境杂乱,一人一口大麻,一人一杯啤酒,伤风,脑炎,传染迅速,浴室有欠卫生,男女共用起坐间”

    小山微笑,父亲真是好父亲。

    “小鲍寓独门独户,正经得多,记住,不可邀人留宿,也不可到人家过夜,安全为上。”

    “爸不如当我像小学生送进送出。”

    “你以为我不想?”

    “公寓属郭思丽所有。”

    “你放心,我会付房租给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吉普车随你用,小小一点心意,却之不恭。”

    还想说下去,常允珊的电话来了。

    她说:“有生母在这里,他有什么不放心?好不噜嗉,一生一世像老太婆。”

    沉宏子答:“生母忙着度蜜月”

    常允珊发怒:“你有完没完?”

    沉宏子终于沉默,还争什么呢,口舌上输给前妻,也并非奇耻大辱,何必争这种意气,他终于看开。

    常允珊问:“郭女士可在?花玛葡萄园有百分之四十九股份出让,她可有意购买?”郭思丽刚在这时挽着大包小包开门进来。一听,马上接过电话。

    只听得她嗯嗯连声“好,好,我见到律师会把我要求列出,一言为定。”她愉快地放下电话,满面笑容。

    冰思丽这样说:“小山,那片土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魅力:黑色泥土,结出碧绿葡萄,附近都是高耸入云的紫衫树,山坡上种嫣红苹果真像世外桃源,我乐意成为香格里拉主人。”

    沉宏子喃喃说:“送给我也不要。”

    “人个有志呢,我偕父母一年去一次度假,不知多诗意。”

    沉宏子又担心漏了他“我呢?”

    “你也来吧。”

    小山只觉得他比同母亲在一起时更辛苦。换来换去,得不偿失。呵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可惜如此能干聪明的成年人统统不懂得。

    沉宏子到了飞机场仍然唠叨不已。

    “小山,每科每次测验都要给我看,你一向大意,记住试卷要看仔细,有时少了一分也不能毕业。”

    冰思丽侧着头看向停机坪,不知是否在想那座葡萄园,抑或,对沉宏子这个人有一丝悔意。

    这一对旧新人走了。

    小山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家,只觉累得说不出话来,倒头便睡。因为没人吵她,竟睡了十多个钟头。

    醒来小山做了几件要紧的事:找师傅学习驾驶、去书店找参考书,接着,置文房用品。

    到了电子器材总店,小山选焙最新手提电脑打印机录像电话等,最新奇是一枝无线影印笔,所有有用资料一扫即可录下,稍后用打印机印出。

    小山乐不可支。三个月前的灰暗阴霾一扫而空。

    她在店里碰到不少志同道合的男女学生,彼此交换意见,各人最大烦恼是找不到地方住,宿舍挤爆,只得暂时四人一室,转身都困难。

    “你的公寓可有房间出租?”小山不敢回答,这时,她也知道自己是幸运儿。

    “我租到一间阴暗地库,房东老太不准生火煮食,也没有办法了。”

    这样辛苦,也纷纷来求学问,小山感动。

    回到小鲍寓,她安装电器。

    常允珊来电:“电力恢复了,花玛酒庄已经开始重建。”

    “那多好。”

    “我是葡萄园新主人了。”

    “妈妈,你行动迅速。”

    常允珊说:“每个人都给我很大支持,尤其是老农夫妇与郭思丽。”小山不出声。

    “阿余也觉得是好事,祖业可攻可受,不宜放弃。”

    小山唯唯诺诺。

    “我下星期回来,你自己当心。”

    小山也没闲着,天气转凉,她出去添学生秋装:羽绒大衣、长裤球鞋大毛衫。

    往校务署交了学费,发觉整年零用只剩下一半,本来打算到美食店找鹅肝酱的沈小山知道得省着点花。

    那天晚上正在看时间表的她发觉雨停了。她看到新月娇怯地挂在天际东方,呵,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电话响起,小山听到熟悉的声音。

    “松开,是你。”小山大喜。

    “我们一家三口明日路过你处前往加州。”

    小山大喜“有否时间见个面?”

    “我们会借住爸的房子。”

    “明早我来看你们。”

    大人的房产好比一棵大树,子子孙孙都可以遮荫,这几家人的关系好比瓜与藤,再也难以分拆。

    第二天一早去母亲家按铃,小山看到穿着小小堡人裤的约伯走出来。

    他忽然开口叫人:“一座小山。”

    小山大乐“是,我是小山。”

    松开迎出来“小山,我给你带来一箱葡萄酒。”

    哀绿绮思叫她:“小山,一起吃早餐。”

    哀绿绮思的面色好得多,卷发编成一条长辫,衣纽扣得很严,从前随便的习气已不复再见。

    松开把那箱酒取出。“这是火灾后第一批装瓶的葡萄酒。”

    小山一看,酒瓶上贴着手绘七彩招贴:“凤凰。”

    “呵,别致悦耳,火鸟重生。”

    “标签由松远设计。”

    “你们三兄弟真不应离开酒庄。”

    松开却笑说:“子女长大总会离巢。”

    “你是为着哀绿绮思吧。”

    “一半也想证明自己能力,我十岁起就在外公家学艺,该到外边闯一闯了。”他顺手开了一瓶酒,斟一点出来,让小山品尝。

    小山说:“酒色嫣红,像胭脂一般,嗯,触鼻一阵果子香,令人垂涎欲滴,喝一口试试,哗,酒如丝绒般滑腻,钻入每个味蕾:葡萄、松子、青柏还有玉桂味,统统一涌而入,可口无比,充满喜庆意味,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

    松开与哀绿绮思哈哈大笑。

    “好酒好酒,所有与良朋知己一起用的都是好酒。”

    “可爱的小山,完全懂得喝酒的真谛。”

    约伯也过来说:“可爱的一座山。”

    小山用食指蘸着葡萄酒让小约伯沾尝,他不欣赏,吐吐舌头走开。

    松开摊开火鸟图样“小山请来看,这是老二的原稿。”

    “呵金黄色凤凰,维妙维肖。”

    松开轻轻说:“还有。”他把画稿反转,只见画着十来个小小粉彩人像素描,每个只有三四寸高,可是唯妙唯肖,一看就知道是谁。

    只见全是同一个人:少女,浓眉长睫,穿家常素服,神情有点寂寥,或坐或卧或站,全是沈小山。

    小山脱口而出:“我!”素描中的她脸颊加着一层粉红色,看上去像安琪儿般。

    “是你,小山。”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十分想念你。”

    “我也是。”

    老大微笑“他与你不同,他有点私心。”

    小山半晌才说:“我们是兄妹。”

    “事实上,我们与你之间,一点血缘也无。”

    “那也不行,我母亲与你们父亲,此刻确是夫妻。”

    哀绿绮思不出声。

    老大忽然说:“现在的成年人,很难说,他们善变,今日好,明日也许就两样,届时,又是另一种环境。”

    小山毫不忌讳笑说:“你是指,他们会离婚。”

    哀绿绮思忍不住说:“啧啧啧。”

    松开笑:“小山,这画送你做纪念。”

    “你们几时动身?”

    “明天一早飞机,才三小时航程,你不必来送,我们保持联络,你放心,一有时间我们便会去探访外公外婆。”

    “松开,我可是真的把你当大哥。”

    “我知道。”

    小山带着葡萄酒与素描离去。

    饼两日开学,天气骤冷,一向在亚热带生活的小山非常不惯:手指僵硬,面颊通红,天天乘公路车上学。

    她感觉寂寥,也许,余松远的素描就是捕捉了这一点眼神。

    小山把画配了框子挂在房间里。

    松培每隔几天就与她通讯。

    他在乔治太子城寄宿,所写便条十分风趣:“讲师一次又一次警告:‘不准剽窃功课,抄袭者零分,作业每迟交一日扣百分之十,直到零分!’同学们都奇问:有这样好地方?真可以抄袭?穷十余人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网址”

    小山忍不住问:“告诉我可以吗,我每日写功课至深夜,好困。”

    谈到他大哥,松培这样说:“像我们这些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的人,都很希望尽快组织自己的家庭。”

    小山答:“松开与哀绿绮思过五十年会是那种恩爱如昔在沙滩漫步的老夫妇,羡煞旁人。”

    “老二有与你通讯吗,他在阿省堡作,仍然爱喝上一杯,一日自酒馆出来,与人打架,前额缝了六针,你说说他,他情绪较为激动。”

    小山不出声。

    松培改变话题:“我教你一个省时省力妙方,预先写好三至五个电传,按日发给父母,好叫他们放心,但他们不会发觉,他们也忙得不亦乐乎。”

    小山伏在桌上笑得落泪。

    “有一件事我是感激父亲的:他一直负责我们三兄弟生活费用;他替我们缴付大学学费,我很心足,不会抱怨,况且三个又一视同仁,无分彼此。”

    小山:“为此我十分尊重余先生。”

    “你仍然叫他余先生?”

    “那是最适当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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