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搓着手“我们打算明年初夏旅行结婚,小山,届时你已进入大学,但是,家永远是你的家,不过,我将搬出与思丽住到宝福路。”
小山抬起头来诧异地问:“爸我们在宝福路有住宅?”连少女都知道那是贵重地段。
沉宏子有点尴尬“呵,住宅是郭家送给思丽的结婚礼物。”
原来沉宏子甘心做入赘女婿。
那个豪宅,肯定是小山禁地,现在住的中级公务员宿舍。才是沈小山的家。
小山说:“爸,你都忘了。”
沉宏子一怔“忘记什么?”
“我们一家三口的快乐时光,现在,你已不认得我,你把一切都丢在脑后。”
这时,郭思丽牵了牵嘴角,双手把名贵手袋抓得更紧。
沉宏子又惊又怒“小山,你今天撞邪?穿着你妈的衣服,讲话口气似足你妈!”
小山霍一声站起来“这顿饭吃完了,祝我生日快乐。”
沉宏子拉住女儿:“你给我坐下来,你别过分。”
小山忽然这样说:“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不能呼喝我。”
这时,邻座客人已经转过头来。
冰思丽急得“嘘嘘”连声。
小山头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楼下,内心凄惶,到什么地方去?今天可是她十七岁生辰呢。
小山站在街角,华灯初上,霓虹光管铺天盖地,一辆吉普车路过,司机眼尖,看到了她,大声叫:“沈小山,去那里?”
小山认得是同学,连忙扬手。
“快上车来。”
车上已经坐着三四个人,大家嘻笑着腾出空位给漂亮少女“快。”
小山走投无路,身不由主跳上车子,无论到什么地方去都好,她快憋疯了。
有人给她一瓶啤酒,她对着瓶口喝下半瓶,车上乐声震天,小山忽然槌着胸口大叫起来,直想把郁闷之气发泄出来。
叫了半晌,略为好过,又忍不住泪盈于睫。
一车年轻人,快速,醉醺醺,不知目的地,去到那里是那里,多痛快。
但沈小山一向是个乖孩子,她发觉众人都没有系上安全带。
这时,忽然传来警车呜呜。
司机吃惊“怎么办?”
“停车好了。”
“不,我体内酒精含量超标。”
会说这样的话,或许还不是醉到贴地。
说时迟那时快,车子急转弯时失控,众人尖叫起来。
小山只觉像电影中的慢镜,吉普车在电光石火间翻转身子,打了一个筋斗,车子里的五个年轻人像骰子似转动,乱成一片,有两人被弹出车外,大叫呻吟。
小山被人压在车底,动弹不得。
她也不觉痛,耳畔听到警车与救护车呼啸而至。
呵,车祸。
她活还是不活?神智倒一直清醒。
真倒楣,上错了车死错了人。
小山看到白衣救护人员赶到,一个个把同学抬出去,终于有人看到了她“还有,还有,这个也活着,正眨眼呢。”
不知怎地,小山竟觉得有点尴尬。
救护人员劳动电锯,将车门锯开,将小山小心拖出。
混身鲜血的小山一声不响,咬紧牙关死忍。
救护员十分讶异“你只折断手臂。”
小山啼笑皆非。
救护车把她载到医院。
真是好去处,她的生日总算有了着落。
她问:“我的同学呢?”
“真是奇迹:全部存活,司机伤势较重,需做手术清除脑部淤血,可是也能期望完全康复。”
小山嗤一声笑出来。
医生叹口气“唉,少年人。”
他替小山注射镇痛剂。
稍后,沉宏子赶来了,医院递给他一包血渍斑斑的烂衫烂裤,他以为女儿没有了。不由得大声号叫起来。
小山幼时可爱模样历历在目:学走路了,开口叫爸爸,嘴里长出小小白牙,学英文字母
完了,完了,他蹲到地上。
看护没好气把他扶起“这是医院,静一点,先生,你的女儿只不过是手臂打了石膏。”
沉宏子“啊”的一声,惊痛稍减,挣扎着站起来,背脊凉飕飕,原来已出了身冷汗。
他的心又开始刚强:可恶,这孩子变了,活脱为不良少女现身说法。
他推开病房门,见到小山乌溜溜一双眼睛,也正看着他呢。
案女不招呼。他轻轻走近。
小山还有别的伤痕,一边脸擦伤,搽了消毒葯,斑斑驳驳,像科学怪人。
他哽咽地开口:“小山。”
咳嗽一下,又重头开始:“小山。”
仍然觉得语气需要修正,终于实话实说:“小山,吓煞老爸。”
小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同学平日也很正常,就今晚疯起来,”越描越黑“我只是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在不适当的地点。”
沉宏子掩脸“待你有了子女,才会知道我的感受。警察通知,只听到耳畔嗡地一声,整个人的血液像自脚底流光,唉。”
“爸。”
小山握住案亲的手。
就在这时,小山发觉病房门外有个身形一闪,小山又看到了那只名贵鳄鱼皮手袋。
她跟了来。
已足十七岁的沈小山忽然明白这个郭思丽大概是要成为沈家永久一份子了。
苞到医院来,可见对沉宏子也有点真心。
案亲好像觉得郭思丽会带给他幸福:她有学历、有嫁妆、有家势,她会帮到一个中上级公务员。他的官运可能从此发达。
冰思丽年纪不小,也一定懂得体贴他,爱惜他。沉宏子也该过些安定日子了。他才四十五岁,起码还有三十年要过。
做女儿的要为他着想。
小山轻轻说:“郭小姐来了。”
“呵,是吗,我出去同她说几句话。”
他走开一会,又再回来。
小山握着父亲的手摇一摇“这个暑假,我想去见妈妈。”
“你还在生气?”
“很久没见妈妈,每晚做梦都挂着她,梦见与她逛化妆品市场,或是试穿晚装。”
“她可能没有空呢,你不要为难她。”
“爸,此刻沈小山走到那里都是包袱了。”
“小山,不可以这样说。”
“爸,替我办飞机票。”
“小山,思丽已与我讲妥,她年纪较大,已过生育年龄,我们不打算要子女,你是爸唯一的孩子。”
这个消息真是安慰,小山也怕大学毕业回家一看,黑压压人头,一群鸭子似,已四五个半弟及半妹。只得她一个,到底矜贵些。
妈妈的年纪也不小,男伴已经有三个大男孩,她大抵也不会老年冒险生育。
总算不幸中的大幸。
“慢慢你熟悉郭思丽,你会知道她有许多优点,她热心公益,她学问精湛,她写过一本关于红酒的书,她是聊天好对象。”
一定是。
小山黯然。
“我们明天见。”
“爸,记得飞机票。”
沉宏子走了。
那郭思丽就在门口等他。
难得两个中年人仍有这份情怀,彼此珍惜,年纪、学养、背景也还算接近,小山想穿了。爸,只要你快乐。
小山鼻子一酸,淌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沈小山又是一条好汉,举着石膏手臂到处去探望车祸中受伤同学。连她一共五人,小山伤势最轻。
一个女同学面孔缝了百余针,一条大腿打了钢钉,仍只算轻伤,医生称“情况令人满意”
头部受伤的司机包扎得像印度人,双眼肿如金鱼,小山担心。
“我是谁?”她探近问。
他却这样答:“你是我老婆。”可见都没事。
小山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在旁人如郭思丽眼中,这不良少女怙恶不悛吧,沉宏子千好万好,有这个堕落女儿真正不好。
傍晚,他带来消息。
“小山,与你妈联络上了。”
“飞机票呢?”
“小山,她约好男伴到欧陆旅行,一早订好行程,不能更改。”
“不想更改。”小山这样说。
“也许是,请你体谅。”
“暑假长达八十余天,我已决定去她那边。”
“她替你安排了一个去处。”
“我自己同她说。”
“小山,我与你讲也一样,我劝你不要去,你姓沈,你妈姓常,她的男伴姓余,你们不是一家人。”
“她是我妈妈。”
沉宏子叹口气“在那边,你是只油瓶。”
“封建!”
“小山,爸待你如掌珠,不想你受辱。”
“爸。”他有他的道理。
案女拥抱,小山怒气渐渐平息。
沉宏子无奈“去去就回来。”
小山点头。
忽然他高兴起来“思丽给你的礼物可喜欢?”
又是他的郭思丽,小山还未把礼物拆开。
“你知道我上司杨世芬吧,平日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不停一支接一支抽烟,熏得全体下属肺癌,此君却原来是思丽家远亲,嘿,一日郭家请客,他也在,老远看见我就过来满面笑容打招呼,原来他会笑呢,真没想到,向我打听郭家两只马“妈之宝”与“爸之珠”可有机会跑出来,哈哈哈,谁会想到。”
沉宏子既开心又感慨,更感激女友一家为他扬眉吐气。小山实在不忍扫他的兴。
爸,只要你快乐。
还有,母亲那边也是,妈妈,只要你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