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与花生

    花生是故土的又一特产，每年采收之际，正是八月秋高气爽之时，纯朴憨厚的故乡亲人会热情的请你品尝新鲜的花生。

    如果你在散步时路过某块花生地，恰巧村民又在挖花生，那么，你今天肯定收获不少。他们会请你美美的品尝，并在告别时用塑料袋带些回家，理由是：家里孩子没吃到！你在感动中，会真心说出感谢的话！乡人就会轻描淡写的笑着，说是地里的一点土特产，不值得如此的重礼。当然，花生在今天已经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各种包装精美的花生，让你应接不暇，美不胜收，但这浓浓的乡情却是在豪华超市花钱买不到的

    昨天，母亲来了，说明天是舅舅的生日，要我陪她去看看舅舅和舅妈！又送来许多的花生，粒粒饱满、颗颗精选，说是我爱吃，小时候常常缠着舅舅要花生，有时每顿饭前必须有几粒花生，不然就不吃饭！真的吗？我小时候还是这样的无赖？母亲笑了，说：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记忆之门又被母亲的话拉开，这是个让生命在刹那间变得非常温柔的回忆！依稀想起童年时自己的确喜欢吃花生，好像当时的零食就只有它们。

    舅舅一生清苦凄凉，没有自己的儿女，包养的两个孩子长大成家后就从来不认舅舅和舅妈！我的童年几乎在舅舅的故事中度过，那时表姐与表哥仅比我大八九岁，我每年的寒暑假都哭着去舅舅家，理由很充分：要听舅舅讲故事！其实是想吃花生，那时还是合作社，生产队这样的体制，每家人按人头有几分自留地，舅舅总是不顾舅妈的坚决反对，全部种上了花生。

    于是，在逢年过节，他家的花生总是出现在寒酸的餐桌上。但那时，我们几个毛孩子觉得有花生就有了一切，嘻嘻哈哈的品尝着那香甜油腻的果实，摇头晃脑的傻笑着。这时舅舅就用筷子将那些油炸花生一颗一颗的平分给我们三个谗猫，往往是我两粒，表姐或表哥才一粒。于是，他们常说我才是舅舅亲生的孩子！那年月吃饱穿暖都是问题，舅舅家也不富裕，四个人就四分自留地，还得种些蔬菜等，所以花生也就越发珍贵。舅舅总是将那些颗粒饱满的花生洗净晒干，高高的挂在房梁上，为了让我们偶尔能吃到一两粒花生，他就将那箩筐倒挂，并用厚厚的稻草垫在箩筐口，于是，我们用竹竿使劲去捅那稻草，当我们筋疲力尽之后，总有一两颗花生就会禁不住折腾而掉下来，我们就幸福而格外珍惜的细嚼慢咽，生怕不小心就一口吞完了！

    有时，舅舅也在梁上挂一些烤熟的腊肉，如半只野兔，一个鸡腿，或几块狗肉，甚至是活捉的老鼠，将它们拨皮、熏干、烤熟再挂上去。于是，我们就在饥饿时用竹竿一顶，就可以品尝到那美味佳肴；有时，我们因疯玩而忘了那些上品，吃饭时舅舅还用谜语的方式提醒我们。这样，梁上的花生就可以安安静静的呆着了，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更好的腊肉上去了。

    在我的记忆里，舅舅家房梁上的美味一年四季都没断过，光花生就可以接新。当然，舅舅和舅妈是从来不吃的，他们说：不喜欢吃，今天想来真是心酸，但儿时的我们怎能知道其中的原因？

    光阴似箭，今天，舅舅和舅妈早已离开我们好几年了，想到他们辛辛苦苦的一生，我禁不住疼痛不已。他们对我们的爱早已定格在我记忆深处，挥之不去，每年清明，我站在他们墓前时，就总要想起与花生有关的事。那些烟云般脆弱的往事点燃我无尽的痛苦，深深的自责如针一样向我心脏猛刺，灵魂中储蓄了太多的歉意和悔恨！如果我们当年能心细一点，让舅舅和舅妈也品尝一点他们为我们精心准备的花生或者腊肉，我今天的心也不会如此的滴血不止！

    舅舅一生正直善良，满腹诗书，毕业于战争年代的红专学校，从来是明哲保身，谨小慎微，胆小异常。曾错过好多机会，他从来不参与政治，区里要他进银行，他担心遭别人暗害，要他进供销社，他又担心政策变动，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要他做公社的会计员，他说得罪人总之，一生都在逃避仕途，清苦凄凉贫困度日，终因儿女不孝而晚年倍受煎熬

    二老在世时，我和家人也时常去看望，有时是因听课路过他处，有时是逢年过节，我总是尽量向他们讲些开心的事。但经历了沧桑凄苦的舅舅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幽默，只是木然的点头或摇头，我的心阵阵酸楚。

    记得舅舅去逝前半年，我看到得癌症的他痛苦异常，就打电话请嫁到三十里之外的表姐回来看看，并替换在医院守候了近十天的我和我母亲。表姐在电话那头竟提到小时候吃花生的事，说这事与她无管，我们才是舅舅真正的有血缘的亲人。记得那次我用了最恶毒的语言挖苦了表姐，几天后，表哥在我的逼迫下匆匆到舅舅床前丢下一句话：“要想我们管他，就把这几年的所有家产拿出来平分，不然就做梦，还有你——纸鹤，必须向我们道歉，这是我们的家务是，你一个外人折腾什么？”我当时真想打人啊，要不是母亲哭泣的规劝，我也许要将表哥那张嘴撕裂！

    就这样，舅舅半月后凄凉的走了，两月后，舅妈也随着他的脚步随风而去，我和我的其他弟妹处理了两位老人的后事。重新站在舅舅家的堂屋里，仰望那空旷的、朽木般的房梁，我的心又浸染着殷红的血迹，当年我们表兄妹在笑声中用竹竿找花生的场景又浮现的眼前，往事历历在目，而如今却人去梁空。

    舅舅啊！下辈子我做您们的女儿吧！我要用今生的所有愧疚来偿还你们对我的爱抚，来赎清我及我的表姐和表哥对你们的亏欠！

    舅舅，此时，我又伫立在你的坟前，泪流满面，心疼不已，声声呼唤你可听见，滴滴血泪你可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