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好看的姑娘,让她给你生个孩子。”
谢慕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
我说:“我会等你的,你活着,我就等你,你死了,我就死,我以前不让你跟别人好,但到了袁州,你想跟别人好便好罢,左右你都要娶妻生孩子,我不逼你了。”
谢慕猛然勒住马,望着前方没有回头:“别这样说。”
我抱着他后腰,将着他后脖子亲了亲。
谢慕不动,我亲完他,翻身下马。
谢慕回手紧紧攥住我一只胳膊:“琰儿别.......”
我没防着马太高,脚不能着地,跌了下去,谢慕见我下马,弯身一捞没捞住,我脚撞在石头上,脚筋狠狠抽了一下,谢慕迅速的跳下来将我搂起,一把抱到怀中。
谢慕胳膊困住我:“别,别回去,我不能让你回去,你不会拖累我,别瞎想。”
“已经追来了,阿兄。”我脸贴着他热乎乎的脖子,难过道:“再带着我你就走不掉了。”
谢慕道:“我舍不得,不甘心。”
谢慕低下头,脸颊和我相贴,我感觉出面庞有些湿凉,黑暗中谢慕的眼睫发亮,月色中水光隐隐,他阖上眼,嘴唇碾压着我脸侧:“这是要我的命啊。”
谢慕道:“这是要我的命,我怎么能给,怎么能甘心。”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的哭腔:“我没事,我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你往北折转,绕一圈再掉头往西去,我回去替你引开他们。”我不住的抽噎:“你走吧,带着我,到哪里都会给人追上,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就是想你,想你的厉害,你要走了,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好了。”
谢慕喉咙哽住,咽了一下:“我走,你呢?”
我说:“我去找赵倾,他会救我,不会让我死的,只要你活着,记得有机会就来找我,我会等你的,我年纪小,不怕等,再久我都能耐得。”
谢慕道:“他给你下毒,为何还要救你。”
“他想让我嫁给他,他给我下的不是毒,是香药,我去求他,他会救我的,我不会有事。”
谢慕没有答话,抚摸着我肩背,吻我头发,许久道:“我宁愿看着你死了,也不想看着你跟他赵氏有任何瓜葛,琰儿。”
“我记得。”我说:“我记得,我记得我是谢氏的公主,跟赵氏没有任何关系。”
谢慕久久搂着我。
我扯了扯他衣角:“我等着你,你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不管多久我都能等的。”
谢慕转了头和我面对,我仰头看着他,我从上了马车还没有认真打量过一下他的脸,他的病看起来已经好的彻底,精神奕奕容光焕发,黑夜中也能看到脸孔眼眸有些微微的透亮。
我说:“你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将马臀猛力抽了一下,看谢慕骑在马上,不一会儿变成一个小小的黑影,消失在林间深处。
我转过身去,大致辨认了一下位置,顺着来路往相反的方向朝回路奔去,我不敢再回头看了,边跑边拔开匕首的刀鞘,挽起袖子,将手腕上那道红色蜿蜒的血脉割开。
血中所带的那股奇异的香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散。
越来越浓郁,我撕碎了一片衣服擦了血,丢到林间,又赶紧包好伤口。
我下马时崴了脚,只得忍着疼一瘸一拐在林间道上乱蹿小步跑着,我正努力的平静下来,想着我要去哪里,回城还是去找辛羑,身后消失的马蹄声却又渐渐清晰起来,直冲到我背后。
我刚转过身,脖子上倏的一凉。
一声锐利的破风的刺响,谢慕拔了腰间长剑,架在我肩上。
我呆住了,痴痴的望着谢慕,有些不敢置信:“阿兄......”
谢慕不知何时已经跳下马,只在我几尺外的地上站着,目光冰冷,让人心头发寒,嘴唇动了动,有些颤抖又生硬的说道:“琰儿,我必须得走,而且是活着走。”
谢慕手抖了一下,又很快定了定神:“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能让你留着。”
我侧头看了看肩上的剑,剑锋反照着月光刺目。
我转回谢慕脸上,腿有些虚软:“阿兄.......”
“我不许。”谢慕闭上眼,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让你这样留着。”
“我在一日,便护着你一日,若护不住了,我宁愿杀了你。”
“你活着做什么?”
谢慕又睁眼,目光中已经褪去迷茫,换了一种深刻的坚定,吐字清晰,一字一句说道:
“我活着,便是谢氏的寄托,为了我谢氏的大业,虽九死不悔,就算蒙羞忍辱,只要一朝卷土重来,一雪前耻,一样是铁骨铮铮好男儿!那点耻辱又算什么?”
他眼中有些奇异的发亮,努力克制着激动,声音不大,却挣的厉害,嗓子也有些沙哑。
“你活着呢?若能不死,留在盛京,除了能给男人当玩物,给人作乐,还能做什么?我护了你十年,若终究都要有这个结果,我一定提早一步与你了结。”
我舌头打结,完全找不到任何话来应对,脑子一片空白。
谢慕持着剑一步一步走近:“若今日一别,来日再见,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再遑论旧情。”
他脚步之下,干枯的树叶被脚步踩的沙沙作响,口中不停:
“我今生跟他赵氏势不两立,你要让我来日看你跟他姓赵做夫妻,或者还是回去让他给你个封号,从此摇身一变,成了他北雍的皇亲?”
“我不会变的,我记得我是姓谢。”
我呆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也感觉不到害怕,也不知道如何回应,痴痴懵懵道:
“我不会变的,你是我阿兄。”
谢慕道:“那不是你说了算,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到时候由不得你。”
我嘴唇干的厉害,裂了口子有点出血,我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说:
“你能做的,我也能做......”
“够了!”谢慕急声将我的话打断,我慌乱间咬到了舌头,听谢慕愤然脱口道:
“谢家的男儿还没有死绝,宏图霸业也好,千秋社稷也罢,都不需要你一个女人来担当,也不需要拿女人去换!”
谢慕一边说一边比着剑,缓缓走近来,直到我身前不足半尺,一只胳膊圈住我脖子依靠到他胸前,我听见他手中的剑哐当落地。谢慕一手捏住我脖颈动脉,一手温柔的摸着我脑袋安抚。
谢慕轻声念了一句,“别怕。”
手上用力,我脖子一梗,立刻窒息,却感觉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的风声。
颈上的捏着我那只手力道霎时一松,身体被猛力一拽,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谢慕一闪身将我扯到背后,一抬脚将地上的剑勾起半空,伸手一抓握在手中,横剑一挡一削,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
同时传来谢慕一声闷哼,低的如同错觉。
我一头撞在谢慕肩背上,晕了一瞬,立刻清醒过来,感觉到四面沙沙的声响,脚步声,呼吸声,还有兵器森森冰冷的气息,谢慕提着我闪到树后,手到嘴边打了个呼哨,马蹄噔噔噔响着踏过来,谢慕背靠着树,急喘了两下。
低头看肩上,我随着他目光看去,他肩上被一支黑色的箭支穿透,血染了一片。
我吓住了:“谢慕!”
谢慕伸手握住箭把,用力一拔,丢到地上,血涌出来,我本能的伸手去捂,谢慕道:“怀里。”我连忙将手伸到他怀中去摸,摸着一只小小的檀木球,两手旋开,撕开他肩上衣服,将药粉洒在血孔上,谢慕将我往身前拉紧了,转了一点头往树后看去。
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来,哼笑了一声,高声道:“原来是秦校尉,不对,应该叫秦大人,为了区区一个谢慕,如此大费周章,还真是让我过意不去。”
“侯爷过谦,我也是听差办事,说不上大费周章,只是身负其责,让圣上满意而已,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侯爷勿怪。”
秦重一身素简黑袍,由十来人簇拥着,迈步在前,从林间走出来。
余者随在他身侧,着锦衣,夜色中都能看见衣料的光亮,各自配刀,背弓带箭,看着是刚下得马来,秦重在前,打扮看着反而不如这帮下属贵气,看着倒仍旧是个江湖剑客,十分不像是官场人物。
我完全诧异,我屡次猜测他身份,唯独没想到他是当官的。
而且看这架势,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官,是赵免的私人。
秦重表情仍然是万年不变的冷峻,一步一行:“许久不见,看来侯爷还安好。”
谢慕道:“有劳挂怀,可能问一问,陛下下的是什么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这会还活着,那秦大人又图的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秦重道:“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姓卫的在折腾什么罢了。”
我知道的姓卫的,只有辛羑,看来他跟辛羑不但认识,还熟的很。
谢慕道:“我没猜错的话,你跟子阑是同门?我看你二人动作行事,功夫路数都像极。”
秦重点头:“我那好师兄不知为何一定要跟你们搅和在一起,我纳闷的慌,是以多话了几句。”顿了顿又道:“我跟侯爷无怨无仇,曾有幸有过数面之缘,心中也敬赏侯爷的为人,只是可惜了,否则我还想同侯爷再饮一杯好酒。”
他似乎还要说话,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响动,林间蹿出数名布衣武士,挥刀便杀,直冲上来,秦重立即住了嘴将手一挥,道:“动手!能抓活的便抓活的,没有活的死的也成。”
手下立刻跃上来,谢慕放下我,一步抢出去,挥剑杀了一人,脸上溅起一串血,面目顿时给染的一片狰狞,两名黑衣人齐围上来,谢慕持剑相抵,刺死一人,同时左臂被一刀砍伤。
一名武士冲上来,一刀挑开那奔谢慕肩头而去的长刀,回砍过去,挡在谢慕前面,沉声道:“这里交给属下们,公子赶紧上马!”
林间已经厮杀成一片,谢慕顾不得擦脸上的血,猛然回头看向我,目光和我对上,眼中一股逼人的狠戾激的我一哆嗦,迈着大步,持着刀迅速的冲过来。
我看出他眼中腾腾的杀意,谢慕整个人已经有些疯狂,目光直愣愣的,仿佛已经不认得我,浑身唯一有的便是那股浓烈的杀气。
之前他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有太害怕,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怀疑是错觉,这会对上他目光,我浑身一激灵,完全的感觉到他是真的要杀了我了。
我恐惧不已,一面退一面高声叫道:“阿兄!阿兄!”
谢慕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他要杀我,我不住大叫,试图唤醒他,谢慕充耳不闻,已经走到我近前,死亡的恐惧顿时充斥了全身,我本能的拔腿就跑,谢慕一把揪住我,颤声道:
“别怪我,你想恨我便恨,你一死便解脱,我却会因为这手上的鲜血煎熬一生,纵然后悔,也不得不为,我甘受其报。”
我给谢慕抓着背襟,已经吓得精神崩溃,将手中的刀一握紧就要回身,迎头却撞着一抹雪亮的刀光自谢慕背后突出,直刺过来。
眼睛被那白光刺的一瞬间失明,我脑袋空了空,仿佛过了漫长的许久,实际上也就一转眼,我叫了声“谢慕!”扑上去将他一推。
手中的匕首还未抬起,又落下。
身体一阵剧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耳畔是兵器摩擦相交的刺耳声音,还有刀剑入肉的沉闷钝响,就是没有一点人声。
我腿一软,这回完全站不住,身体空落落的往下掉。
谢慕一只胳膊支撑着我,剑往地上一插,撑着地,随即人也跪下来,我痛的钻心,一把攥住他手,死死的揪住,要张口,嘴里却有东西涌出来,让我不便发声。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何时发现四周的一切全变了,方才是黑暗,这会整个林间已经被火光照的大亮,仿佛白昼,林子中还在厮杀,一个锦衣蓝袍的公子骑着马,还有数十名侍卫齐齐列在不远处,驭着马不动,只在周转观望。
我目光转回谢慕脸上,谢慕闭着眼,睫毛濡湿,眼睑通红,手摸到我脸上,袖子将我嘴角黏腻冰凉的东西擦了擦,头扎下来,顿时埋到我脸上。
我握住他衣角的手松了松,手心粘黏,再要握紧,谢慕已经脱手而去,被身后的武士拽起,嘴里情急的叫着:“公子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