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渊渟可曾提及你的父亲薛海?”
踏过梅香路,登顶孤鸾峰,日头已经偏西,步寒英带着薛泓碧走进山顶小屋里,拎起炉上文火温煮的热水倒了满盏,等薛泓碧喝下大半驱了寒意,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提过一些。”
“那你知道他为何离开官场吗?”
“据说是他身为宋相的得意门生,又做了侍讲学士,备受永安帝信任亲近,引得萧太后等人忌恨,又得罪了飞扬跋扈的庆安侯世子,被其买凶暗害,若非接榜人是我娘亲,他就要死在官场上了。”薛泓碧仔细回忆了下,“我爹虽然逃过一劫,我娘却为此惹上了麻烦,他们两人无处容身,幸得宋相收留,才有了飞星盟的成立。”
“不错,萧氏一族起于行伍,先人是跟着高祖皇帝打江山的,跟其他朝臣勋贵不同,他们家在江湖上一直留有势力,当初叱咤风云的掷金楼背后就有萧氏的影子,只是他们行事谨慎,从不叫人抓到把柄。”
“我看听雨阁如今作风,可算猖狂了。”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先帝在世,大靖正值内忧外患,尚能先平三王之乱后夺云罗七州,而如今的永安帝……”步寒英话未说尽,眼中的冷淡却不加半分掩饰。
武宗在世时,满朝文武纵然心怀鬼胎也不敢有所动作,江湖人哪怕闹得风起云涌也不敢翻过天去,而等到永安帝上位,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哪怕步寒英远在寒山,也能根据边境近年来愈发不太平的情势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武宗与王元后感情极深,王元后甫一诞下嫡子便被武宗喜爱,等她薨逝,这孩子就被立为太子,萧后这个后来人想要取代王元后的地位,无异于痴人说梦,然而萧氏一族传承三朝,自文宗年间便开始削弱武将实权,萧氏一族暗中勾结江湖势力的事情虽难找到真凭实据,到底不是天衣无缝,武宗虽让她做了继后,暗中却没放松对萧氏的戒备,甚至派遣密探潜入武林……你说,长此以往,萧氏会是什么下场?”
薛泓碧心头凛然,不假思索地道:“杀鸡儆猴!”
“然也,即便武宗驾崩,太子登基后也不会容忍萧氏,他们是走到了悬崖绝壁,只能放手一搏,要么一飞冲天,要么摔落深渊。”说到此处,步寒英叹了口气,“可惜了,武宗尸骨未寒,太子也暴病而亡,大家都知道此事跟萧后脱不了干系,却没有一点证据,她生下的皇次子就顺理成章登上帝位。”
“宋相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江湖势力的厉害,后来又出了我爹那件事情,于是决定成立飞星盟与之对抗?”
“是。”顿了下,步寒英又道,“不过,大靖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江湖人入朝为官的先例,文武百官对这种刺探阴私、暗下杀手的做法极力反对,没有一个合适契机,谁也不敢冒天下之不韪公然成立这等组织,闹不好就得背上结党营私甚至谋逆之罪,尤其宋相身为辅政大臣,当为百官做表率,飞星盟的存在更不能放在明面上,只在暗中与掷金楼为首的萧氏鹰犬相斗。”
薛泓碧问道:“掷金楼已经成立多年,飞星盟彼时羽翼未丰,哪怕我爹娘加入也是势单力薄,如何让萧氏产生忌惮的,甚至成立听雨阁与之角力?”
“两个原因,其一是飞星盟得宋相全力支持,又有你爹娘在江湖上奔走牵线,虽然成立不久,却招揽了不少武林高手,连挫萧氏数次行动,至于其二……”步寒英语气转冷,“对萧氏来说,这是机会到了。”
薛泓碧直觉症结就在此处,连忙追问:“什么机会?”
“萧氏跟掷金楼这些江湖败类勾结多年,外人不知其中关系厉害,难道他们自个儿还是清清白白?”
萧氏为了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与之勾结的掷金楼等势力也是穷凶极恶之辈,仗着萧氏在背后撑腰,没少在江湖上犯下累累罪行,经年下来,萧氏给他们收拾残局愈发吃力,既然掷金楼走到了盛极而衰的地步,借着飞星盟的手除掉他们,再换一个盟友岂不更妙?
当初的傅渊渟正是看透了情形,才在这节骨眼上接近萧氏,成为听雨阁的元老之一,坐上忽雷楼之主的位置。
“听雨阁成立得无声无息,一切明刀暗箭都由掷金楼挡了去,甚至让傅渊渟假作弃暗投明,加入飞星盟当细作,连斩掷金楼数条臂膀,蚕食掉的利益都在暗中喂给听雨阁,使之飞快壮大起来。”
薛泓碧皱起眉:“可是听雨阁直属于萧氏,一旦暴露,不比掷金楼好撇清干系,即便萧太后大权在握,这件事也会对她造成极大的麻烦,甚至会引得百官逼其还政,萧氏为何这样做?”
“这就是机会所在了。”步寒英唇角上扬,却没有笑意,“藏身暗处虽然能做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可还有更多事得放在明面上才能做到,萧氏在暗中当蛇作鼠已经够久了,他们要由暗转明,让听雨阁成为被朝野承认的特殊存在!”
“怎么——”薛泓碧话刚出口便生生止住,现在的听雨阁岂不就是如此?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忍不住站了起来,惊声道:“他们把飞星盟打为逆党,再对外宣告成立听雨阁追剿叛逆,只要能做到在明面上无可指摘,谁敢反对就是逆贼同党,听雨阁的存在便无可动摇了!”
步寒英看着他,苦笑道:“当我们明白这些,为时已晚。”
薛泓碧脸色煞白,喃喃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步寒英沉默了半晌才道:“听雨阁将当初那场行动称为‘碎星’,而主导布局的是初代浮云楼之主,姑射仙子季繁霜。”
姑射仙子季繁霜。
薛泓碧第二次听说这个人,却在一瞬间回想了起来,傅渊渟之所以在绛城替自己布下死局,正是因为其身中化功之毒,他至今还记得傅渊渟提到她时眼中流露的恨意,仿佛要生啖其肉。
他不敢置信地问道:“她到底做了什么?”
“傅渊渟之所以被天下人认作逆贼,是因为他在永安七年刺杀了镇北大元帅张怀英。此人是武宗时代的老将,与萧家有姻亲,却在朝中属于中立一派,手里掌握着雁北关大权,对萧氏妨大于助,毕竟他们一直想要插手北疆事务。”
身为飞星盟坤宫,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步寒英也对这些过往秘辛如数家珍,只听他道:“张怀英此人文武双全,是个难能可贵的帅才,可惜他好大喜功,武宗在世时没少因此敲打他,等到永安帝登基,他虽然掌握着边防重权,却也止步于此,想要更进一步荫庇子孙后代,得有更多更大的战功。然而,自平康二十六年后,北疆再无战事,张怀英满腔雄心不甘庸度余生,又怕被萧太后借机削权,竟故意利用互市之便给乌勒探子泄露情报挑起争端,又提前做好防范屡次退敌制胜,使自己的地位愈加巩固,声望也一时无两。”
士卒守河山,本是为了保家卫国,一身骨血却沦为了将帅邀功请赏的踏脚石。
薛泓碧忍不住讥讽道:“这位张元帅可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呢!”
“纸是包不住火的,张怀英仗着天高皇帝远屡试不爽,可雁北关外还有寒山,他那些小动作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三番五次还真当我寒山是瞎子?”步寒英冷冷一笑,“那时候我在中原,留在寒山统管事务的是我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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