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从不奢望能得到太多,想着以一种干脆利落、不带遗憾的活法熬下去。
这样死了,便不会不甘心。
偏偏天不遂人愿,好不容易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熬过了二十岁,大概快熬到头的时候,却忽然就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有了牵挂,舍不得死了。
若说离不开她,倒也不至于,可偏偏,她又那么好,以致于往后的每一面都令他无比怀念,明明紫宸殿和凤宁宫相距不远,他和她的距离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好不容易等到了她来,却又总是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但他依然理智。
帝王和君后的身份,能压下他无数次头脑发热,他只要想着她还不够那么喜欢他,她身边还有别人,她或许也想杀了这个孩子,他就依然能将那个情动意乱的赵三郎与自己割裂开,继续冷静地对待所有事。
一个月前,赵玉珩见过王璟言。
当时他们商议的,乃是谢安韫谋反之事,王璟言将自己所知的、昔日与王家联系紧密的武将名单说出,王氏一倒,这些人越发依附谢家。
王璟言并非是一个性情温柔之人,当年他是富贵风流的小侯爷,也绝非好接近之人,赵玉珩极其擅于观察人心,便能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些许其他的迹象。
他喜欢陛下。
然而爱人者犹如刀尖行走,无非将性命托付于他人,王璟言约莫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痛苦,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你腹中这个孩子……会让陛下无比忌惮?”
“想过。”
“那你为何——”
赵玉珩淡淡说:“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王璟言沉默很久,便告诉了他一件事。
他说,陛下的紫宸殿内,有一颗为他准备的毒药,可以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流产,并且不会怀疑其他人身上。
他说,陛下身边的人催促了她好几次,让她尽快下手,不要给君后生下皇太女的机会,但陛下一直都拖延,迟迟没有做下决定。
他说,陛下拖到了今日,如今月份大了,已经没法流产了,剩下的办法就是早产生下死胎,或者是一尸两命。
但是连流产都迟迟不下手的君主,真的能狠下心来让君后早产吗?
不会的。
王璟言说:“所以,你尽管去放心地帮助陛下铲除谢氏一族,不必担心事成之后陛下会对你下手,往后你们赵家权势自会再上一层。”
赵玉珩平静地注视着他,倒是笑了,“你为何告诉我。”
王璟言低声说:“我欠她两条命。”
第一条命,是在他在郭府刺杀她,她亲自饶了他;第二条命,是她以手握剑挡在他面前,才让他没有被张瑾杀死。
王氏的覆灭是成王败寇,他可以怨恨,可他自己的债,却再也还不清。
“若能让你安心帮她,至少……我可以少亏欠她一些。”
他这样说。
果然,又是一个以为赵玉珩会担心帝王猜忌之人,赵玉珩也并未说什么,只看着转眸望着窗外的树影,“嗯”了一声。
也多谢王璟言告诉他此事。
令他知晓,她并非是完全不忌惮赵家,只是因他而反复心软,下不了手。
他的七娘,在努力做一个摆脱世族控制的好帝王,只是骨子里太过善良仁慈,能将屠刀对准其他人,却没有办法对准他。
没有关系。
七娘她还小,今后还会有很多时间慢慢长大,长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他知道她对他还有真心,那就已经足够。
至于现在的她,实在下不了手,那便由他来吧。
本该冷酷斩杀后患的君主,选择了温柔与心软;而本该拼命保全自己的君后,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他的主君。
他们竟然倒过来了。
赵玉珩想过许多,知道她夹在他与皇权之中左右为难,且她身边还有其他人,并非非他不可,才替她做下这个选择,他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她早就已经选了。
她选了他。
她从来没有想放弃他。
赵玉珩胸腔颤鸣,咳得撕心裂肺,攥着扶手的指骨一再泛白,咳着咳着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抖。
霍元瑶端直地跪坐在地上,双手交叠着按在身前,微微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第一次如此失态的赵玉珩。
“表兄……”
她失声唤。
赵玉珩闭着眼睛,侧颜在宫灯下略显得冷峻,眼尾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水光。
“呵。”
他发出一声嘶哑如气音的低笑。
“她不该选我。”
选一个将死之人,而令自己陷入危局,纵使她有能力解决往后的那些困局,可那又该多辛苦、多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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