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凄美的情悲歌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这首流传千古的词作，多年以前我就在一本厚厚的线装书里读到了，当时并没有太多的感触。而真正使我难以释怀、使我感慨万千的，还是四年前的那个秋末的黄昏，在江南绍兴的沈园，在那堵有些陈旧、有些冰冷、有些苍凉的壁碑上。

    晚秋的江南，和江北一样，萦绕着萧瑟的气息。在一片古旧建筑的包围中，过一座石桥，再走一段路，就到了沈园，一个承载生死爱情的院落，一个诞生千古名篇的地方。迈过黑漆漆的门槛，一座雅致的宋代名园展现在我的眼前。里面游人很少，显得冷清。由于先前一路看过了苏州园林，沈园的庭院，倒觉得有些普通，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多情、浪漫和富有灵气。

    幻想远比现实来得美丽。黄昏里秋天的沈园有些凄凉，亭台楼阁，显得沧桑满面。树叶虽然还是绿色的，在秋风中却让人感到憔悴，显然没有了春天的那种滋润。一眼望去，几许杂草，几许残荷，几许柳丝，了无生气。窄窄的石板路，透着古老与幽静。昔日的一泓碧水，已不再清澈。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古筝弹奏的音乐，带着几分冰凉的忧思，带着几分潮湿的惆怅。

    我只顾一路地寻找着，寻找着那座千古不朽的爱情的纪念碑，终于是找到了。映入眼帘的钗头凤词，黑的碑榜，白的镌文，有些潦草，恰似诗人当时的心情，硬硬地嵌在冰冷的石壁上。我忍不住轻轻地用手去抚摸着，抚摸着那些曾被无数双有情之手抚摸过的字迹，心中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涩。

    这是怎样的感慨万端，怎样的心如刀割，怎样的不堪回首？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多少追悔，多少负疚，多少悲悯、多少无奈和绝望。一腔悲愤，终于化作了诗人的千古绝唱。长歌当哭，情何以堪！

    在我的心目中，陆游作为一名爱国诗人、忧国诗人，在他86年的生命里，终洋溢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激情“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满腔热血，矢志不渝，忠贞坚定，曾是何等的英雄。然而，英雄也有气短时。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还是在封建礼教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无尽的眷恋，无尽的追悔，无尽的思念。我仿佛看到，一位曾经意气飞扬、豪情冲天的青年才子，在800年前的那个春日，站在一堵残壁前，无奈地为自己逝去的刻骨铭心的爱情和幸福祭写一曲挽歌。

    我来到了另一座用出土的断砖砌成的诗壁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美丽的唐婉，一位柔情似水、才气过人的女子，一种怎样的幽怨和不甘，一种怎样的叹息和痛楚。一曲衷肠，百度梦回，如泣如诉，锥心泣血，似沥沥秋雨，极尽哀怨。

    一个美丽、怨幽的年轻女人从此郁郁成疾，不久便化作了这沈园里的梅骨香魂，同时也成了诗人抱恨终生、魂梦萦绕的伤心之地。在此后的64年里，诗人一次次走进这个院落，并为我们留下了那么多凄凉的诗篇。

    那是相隔40年之后，75岁的诗人在这里表达的眷恋与相思：“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又过4年，那是79岁的诗人在梦中见到沈园的情景：“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那是去世的前两年，年至84岁的老翁来自心底的叹息：“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那一刻，我不由得想起了苏东坡的那首著名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终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也许，唐婉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一曲催人泪下的钗头凤，一则千年不老的爱情故事，一位美丽多情的女子，倾倒多少才子佳人，倾倒了多少文人墨客，使一处普通的私人花园，千年不倒、千年不废，并享誉天下、流芳后世。我坚信，悠悠的悲歌会一代又一代传唱，沈园故事会永远存活在世世代代有情人的心里。

    走出沈园，已是夜幕时分，街上灯红酒绿，人流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