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树下乘凉的几个人都围了过来,三叔公一一引见,竟都是同姓的亲戚。男男女女,都是上了些年纪的,有些看着面熟,想来我从前曾经见过,只是记不得称呼。
“如此说来,谚郎要到老宅去?”一人问道。
“正是。”兄长答道,“不知老宅如何了。”
“当年国公出事的时候,曾有官府的人来查抄一番,而后,封了大门,再无人进去过。”三叔公感慨道,“那封条还在,我等带谚郎去看看?”
兄长道:“有劳三叔公。”
众人于是寒暄着,拥着我们往老宅而去。
阿誉和阿谌虽一路吵吵闹闹,但到了生人面前,都变得小心谨慎,老老实实坐在马上。
阿珞则似乎更怵生人,见有人看她,就往我怀里躲。
我摸摸她的头,道:“不怕,都是乡人。”
见她还是紧张,我把她的羃离取来,戴在她的头上。
还没到老宅,我就看到了一处大宅子,建在离老宅不远的地方,白墙朱漆,屋舍崭新,很是气派。粗粗估算,那占地怕是比老宅还大许多。
兄长显然也看到了,问三叔公:“那是哪户人家?”
三叔公道:“那便是族长恭郎的家。现如今,他可是上官里首屈一指的大户。那宅子是年前才新修的,请了上百的工匠。”
兄长与我相视一眼。
“哦?”他说,“如此说来,恭伯父的日子如今甚是和美?”
这话出来,有人冷笑道:“美是美的,至于和不和么……”他没说完,只余众人相视,各是心照不宣之色。
旁人接着道:“恭郎的三个儿子,如今都在太上皇的朝中为官,颇是风生水起。不仅宅子,恭郎还添了许多地,这十里八乡若是论家底,恭郎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兄长若有所思地颔首:“原来如此。”
说着话,一行人就到了老宅前。
这里门前很是空旷,立着一排石雕的拴马桩,虽年久斑驳,但仍能看出当年的气象。
仆人过来将马匹拴好,我们则往大门前走去。
如三叔公所言,大门上贴着封条。虽然经历了数年的风吹日晒雨打,封条已经老旧残破,但看得出来,并没有人动过。
兄长上前去,将封条扯了,而后伸手推门。
阿誉和阿谌见状,也忙跑上前去,帮着他把大门推开。
那木门很是厚实,仿佛沉睡多年被人唤醒,打开的时候,发出又沉又钝的声音,积累的灰尘从上面掉落下来。
院子里,长满了青苔和草木,进门时,阴凉的风吹来,带着潮气和霉味。
我拉着阿珞的手,跟在兄长身后走进去。只见这老宅处处都是年久失修的模样,梁上结着密密的蛛丝,地上,案台翻倒,物什散乱,摔破的窗户和瓷器家具到处都是。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当年查抄的时候原原本本留下的,没有人收拾过。
堂上,一个巨大的牌匾落在地上,已经摔成了碎块。
那是我们家受封郑国公的第一代先祖留下的,上面的“德厚千秋”几个鎏金大字仍清晰可辨。兄长蹲下,用袖子将那几个残字擦了擦,让仆人拾掇以来,放到后面去。
我记得,这堂上还有一块更大的匾额,是高祖皇帝赐下的。它如今不见了,可见是抄家的时候,被朝廷收了回去。这地方,有着数代人的供奉,平日里连一根蛛丝也不敢有。可当灾祸到来,却是秋风扫落叶一般,一切荣耀都被人踩在脚底。
我望着那空荡荡的房梁,有些发怔。
三叔公等人也是欷歔不已。
“谚郎,”三叔公安慰道,“老夫小时候,总听老辈人说先祖的故事。他起于微末,困顿之时,连像样的衣裳也没有。可他人穷志不短,逢得天下大乱,别人都顾着逃难,他却硬是凭着一腔壮志投了高祖,最终开创下这一番基业来。国公之事,自是大挫,可如今朝廷既然给你们兄妹赦了罪,可见还是念着国公当年的好的。谚郎切莫丧气,当年你父亲就说过,你们兄妹皆人中龙凤。如今你们也还年轻,只要不失了志气,早晚必是还能平步青云。”
兄长看着他,深深一揖:“多谢三叔公。”
我们在老宅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将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心里有了底。
这里的情形,比我们预想中要好许多。虽然许多精细之物被抄走或被损坏,但留下的东西里面,大多还是能用的。就算坏了,修一修也不妨事。水井虽然多年无人修缮,却也不曾干涸,井水干净。
“我家的田地桑林,当年都是托给了恭伯父照管,不知抄家之后,这些田地如何处置?”兄长问三叔公。
“道理上说,自是也被官府没收了。”三叔公道,“不过你恭伯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这些年,佃户照样在,租子照样收,不曾因为官府抄家耽误过。”
我和兄长皆是诧异。
“如此说来,恭伯父难道是自己出钱从官府手中赎买了?”他问。
“恭郎那般抠门的人,哪里舍得出那样大一笔钱。”有人嗤之以鼻,“那可是二百余亩的上好田土,没有一千贯钱哪里拿得下来?一个六品官,年俸还不到五十贯,他少说也得生两百个做官的儿子才能把这些钱攒够。”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兄长也笑了笑,颔首道:“如此,我都知晓了。多谢诸位长辈解惑。”
三叔公看着兄长,道:“谚郎,你方才说的是真的?要搬到这老宅里住?”
“正是。”兄长道,“这老宅荒废了可惜,城中喧闹,侄孙想带着庶母和弟妹们住到这老宅里,正好也将这里拾掇拾掇。”
三叔公看着他,少顷,笑了笑:“如此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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