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书桌她很少使用,她实在不爱提笔沾墨的活儿,什么写字和画画的用具都被她丢到箱匮里“与世隔绝”,可偌大的书桌不摆放点什么,就觉得有点暴殄天物,于是她将君泠崖给她的各种小玩意,依照类别一个个放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可是今日,为了给奏状让位,她亲手收起了小玩意,将它们统一放入一个小箱匮里,等着日后再摆出来把玩。
奏状如山般雄踞一方,从这头绵延起伏到那头,数一数,一、二、三……好多好多,脚趾头加上手指头都数不完。
坏豆腐以前每天就是在与那么多奏状奋战都深夜的么?
她小心脏又像被扎了一下,有点儿酸疼,她端正坐好,捧起了一本令人头昏眼花的奏状,咬牙看了眼,将奏状的内容做概括,写在纸上,再夹进奏状里。
坏豆腐曾说过,这样的方式能帮他分担压力,以前她不懂,任性地将一切事务都推到坏豆腐肩头,可如今才发现,一本奏状要集中精力看完,再想解决的办法,需要耗费多少心神,若是她再任性地给坏豆腐肩头加上几斤几两的重量,那只会将坏豆腐压榨成干豆腐。
于是,细心如考科举的学子,她逼着自己接过坏豆腐肩头的那杆秤,分去部分千钧之重。
这一轮概括下来,已是到了深夜。
昏黄的宫灯内,灯芯已褪了半截,梅月捧着一碗燕窝粥走来,心疼地看她红透了的指尖——她何时如此累过,可是劝她歇息,她又任性地摇摇脑袋,咬牙道:“今天多做一本,坏豆腐就能少做一本。他被雪埋得好深好深,一定很痛很冷,我不会看病,我只能帮他做功课。”
梅月无语凝噎,勺了勺有些烫的燕窝粥道:“圣上,您先吃几口燕窝粥暖暖身吧,天冷地冻的,您不补充些体力,如何继续奋战?”
梅月说的有道理,为了节省那一丁点时间,她打了个呵欠,将奏状挪开,对着白纸想了想,继续提笔点墨,落字,一气呵成:“你喂我喝呀,我好忙好忙,要写好多好多字。”
梅月勺了一口燕窝,细心地吹了吹,在碗边搁了搁,轻柔地喂到她嘴里,再帮她拭去唇边水渍。
一碗燕窝吃尽,肚子是满足地饱了,但瞌睡虫竟也跟着一个个地冒上头来,抢走她清醒的神智。她打了个呵欠,揉揉眼,才能嘟囔一声“怎么那么困呀”,就扑腾一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圣上这执拗的性子,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若不给她下点儿睡药,只怕忙到天明手抖,都不肯停下。梅月心疼地顺平她紧皱的双眉,轻柔地抱她放到龙床上,熄了灯,拿着空碗,阖上门出去了。
将空碗交给门外守门的宫人:“圣上累了,让她好生歇息,若有什么事,你们知道如何处理。”
“是。”
梅月点点头,转身便隐在月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白白登场~(≧▽≦)/~
感谢阿笔哒地雷(╯3╰)
☆、40|第四十章余孽
当夜,摄政王王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此时君泠崖的寝殿,竟还灯火通明,宫灯一盏盏悬挂在殿前回廊,像展开双手迎接着到来的客人。
来人在君泠崖殿前停住,还没礼貌地轻叩门扉,就被里头不客气地声音打断:“素黎姐,请进。”
“王爷知道是奴。”门一开又一阖,一身黑衣的梅月便入了暖炉似的寝殿。
只见君泠崖闲适地靠在榻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内衫,外裹一件貂绒大髦,一手支在大迎枕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块,若此时是在外间,只怕他还能对月吟上一两首风花雪月的应景诗——且瞧他这模样,哪儿还有白日的虚弱?
“本王知道你有许多问题想问,刻意等你到此时,坐吧。”他一招手,下人便来给梅月奉上了香茶,而他则继续低头看手里不知写了什么惊天秘密的纸张。
梅月叹了口气,她的心就是有十堵墙保护,在君泠崖面前,也跟透明似的:“奴不明白,王爷今日为何故意装作出事?如果只是为了逼圣上学会骑马,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叹她只猜到君泠崖武功盖世,区区一个雪崩不至于会虚弱成这副模样,但却万万猜不到他这演的又是哪出戏。
君泠崖有点意外,修长的眉梢不解地挑起:“本王可没逼她骑马的意思。怎么,她起了骑马的意头?”
梅月被君泠崖的回答怔住了,讪讪地将今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君泠崖一愕,只是半瞬的失神,便恢复了原态:“本王只是想制造一个意外,将剩余的齐王余孽除尽,只是……她会生出学骑马之心,出乎本王意料。”
“奴不明,还请王爷明示。”
“这是最新得来的齐王余孽名单,你且看看,认得出上头都有谁么?”
梅月接过一看,惊讶道:“竟然有远照大将军,还有不少重臣……”
“狩猎期间,本王与圣上出了事,你认为有多少人应当受罚?”君泠崖拿回名单,指着上头的名字道,“首当其冲,便是负责守卫圣上的千牛卫,这罪责自然得远照大将军来担,其次……”他指尖一个接着一个地划过上头的名字,每说一句梅月便心寒一截。
她没想到,齐王余孽竟扎根得如此之深,盘根错节,不知形成了多少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若是太皇太后真的靠这份关系东山再起,圣上危矣。
“王爷这份名单,从何而来?”梅月心惊胆寒,“可千真万确?”
“沈卫失了兵权,张简不再倚仗他,私下溜了,正巧被本王之人发现,从他口中套来了消息。”
虽然三言两语说尽,但要想从一个忠于齐王的人口中掏出点实货来,还真非轻而易举之事。也庆幸张简溜了,不然要想从沈卫的手底下杀一个张简,而不惊动沈卫,确实有点儿难办。
“王爷可曾斩草除根?”
“自然。”君泠崖将纸张放置一旁,颇有闲情逸致地捧起香茗,袅袅香烟阵阵升起,茶水通透得如碧玉似的,曲卷的茶叶舒展开来,旋成一簇小小的漩涡,仿佛要将他吸食进去,“她可还好?”音一落,竟漫出无限感伤。
梅月心疼地道:“圣上一直在自责,还帮您概括奏状的内容。奴方才让她歇了,但只怕您一日不起,她会一直忙碌下去。”
“让她继续忙碌,本王可得病上一个月,她不亲自过手,日后如何重掌天下。”君泠崖迎着梅月惊诧的面庞,挥袖道,“若无要事,请吧,看好她,莫让她大吵大闹。过几日,本王便会离开,届时会有易容成本王的人在府中坐镇,若是有何要事,让本王心腹处理。若是本王此去,无缘归来……便照本王之前告诉过你的去办。”
愁如浓烈的酒,含在喉里辣得泪流,吞入喉中涩得难受,梅月应了一声,含着浓愁离开了。
好不容易挤入一点儿人气的寝殿,又变得空空荡荡,连吹口气都能毫无阻碍地吹出殿外。
君泠崖强自伪装的自然,崩溃得七零八碎。
没想到,她竟然为了自己,踏出了成长的一大步。
他该为此感动而欣慰的,可苦痛就如荆棘一般,抽枝发芽,长满心房,再穿透鲜血淋漓的心口。
她终于推开他搀扶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到龙椅上,而他将成为她脚下的尸骨,为她铺垫最后一层台阶,而后亲眼看着她君临天下……
君泠崖因狩猎之日的意外,告了病假,多日不曾上朝,朝议均甩手交给了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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