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齁么。”
“噢……”我呐呐应着,随即把两只小臂架上桌缘,打算双手包住水杯。
江医生紧跟着提醒:“注意点,刚烧开的水。”
我的手指也顺意地刹车在玻璃杯附近,有热源隔着空气传递过来。我紧盯着那些消融在半空的白气团,像它们一样自取灭亡般问:“你是不是特奇怪我怎么还不走啊。”
“没,我不喜欢妄自揣测别人的行为,也不会苛求别人该怎么做。”江医生的回答很官方,很规范。
可他最后那句话让我的心绪瞬间变得歇斯底里,我开始喋喋不休地发送疑问句式:“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偏不走吗?都到这样绝望的境地了,你都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了,都施舍给我足够多的脸面了,我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坐在这儿自取其辱?”
内心再声嘶力竭,我讲出来的语调还是压得很平很顺,我舍不得对江医生这么温和的人大小声,加重一个分贝都是不尊重:“我就只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多看你一会,以后都不能来见你了,找不到任何理由来看你……这件事,比起现在的难堪,好像让我更难过,更不能接受。”
江医生等了一会,似乎在确定我已把话全部发泄完,接着,他才回我说:“看病的话也可以,但是类似的话不能再说了,知道么?”
他的语气就像一朵刚采摘下来的棉花,温暖疏离,还冒着秋天日头的淡香气。
也正是这样的语气,让我的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精疲力竭,天马流星拳,全部打在棉絮上,统统都是白费劲。
“不说什么?不准说喜欢你?”我的眼睛大概又开始发红了,泫然欲泣的感觉是如此真切:“你可以跟相亲对象在一块,跟她们谈恋爱看电影,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接受我一下,她们都可以,难道我就不行吗?我不小了,江医生,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我竭力憋着眼眶边那些发烫的湿润,憋到面部肌肉都开始用酸痛纷纷抗议,声音也萧索地打着颤:“我是成年人啊,是已经有了足够辨识力的成年人了。我喜欢你,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选择,我也相信我的判断,你真的很好,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你就不能给我一丁点儿机会吗?”
不能哭,千万不能哭,太丢脸了,小孩子才爱哭,不能让江医生认为我还是个小屁孩。
我说完这些后,半晌,江医生都没动作,也没说话,只看着我,眼神依旧温良。良久,他抬起手臂,单手把水杯递给了我。
我抱住那只玻璃杯,很小地抿了一口,已经不烫了,是常温,再热的液体遇到冬天都很快就冷却了。
也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因为什么,是看我说得口干舌燥,想让我歇歇气?还是希望水流能通过食道进来,过滤掉我那些结石一样顽固的痴心?
江医生叹了一下,喊我的代称:“小朋友啊……”
——不止是尾音拉长,他还特地加了个语气助词,顿时让这个称呼蒙上了一份无奈和差距的水汽:“任何事情一旦开始,就一定会有个结果。你说想和我在一起,没问题,作为一名正常的男性,我也很高兴身边有个可爱的小姑娘跟着。但是你要学习,我要工作,尤其是我的工作,很忙,经常会遇不到。此外就是,我有一个生活圈子需要我,你也有你的家人朋友需要你,而你也需要他们。我长你差不多十岁,三年一代沟,十年,十年应该算是鸿沟了吧,”
这段准确的措辞很快被他打上结论:“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圈子必然不会有太多交集,我能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必然也不会太多。于是有一天,你会觉得,这太无聊了,还不如没有那个人,”
“我之所以会选择相亲对象,是因为双方年纪都差不多大,经由父母之手合计,还算可靠,造成差错的风险也会比较低。”
江医生的所言都在施放着现实的残忍,可他的脸色却不见丝毫冷漠的迹象:“你的确已经成年了。但这段时间,就你的表现来看,你还是会轻易被情绪左右,而忘却自己的责任和世故,”
“需要我举例吗,”他问,没等我回答,又或者他根本没打算让我回复要或不要,他就为自己的论点挂上了无懈可击的证明:“你的父母,你认为他们会允许你和一个长你快十岁的,有过婚史的男人在一起么?”
听见“父母”俩字,我顿时就投降了。家人是太过特殊的存在,是坚硬的铠甲,又是脆弱的软肋。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江医生靠向椅背,仿佛几秒前的那一番促膝长谈也让他有些疲乏:“所以你没有去和你爷爷要我名片,因为你也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不是吗。”
是啊,我又不会说话了,找不到任何值得下手的反驳点,滴水不漏,密不透风,一针见血,他说的全是真的,都是对的。
在我几近无望的沉默里,江医生笑了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的莞尔,但我此刻也明白了,这实则是一种婉约的无情:“我的确不会苛求别人该怎么做,但我会清楚地知道该怎么限制自己,希望你也明白,”
他一面讲着,一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摸了摸我的头。这个轻而易举的简单动作,变得如同巨石重击一样,几乎在瞬间就把我压垮摧毁,而我那些矜持在眼底的泪水,也爆发成山洪,顷刻之时滚滚而下。
模糊成一片的世界里,我看见江医生拖开了挡碍我去向的座椅,为我开辟出更大的一块可以穿行的路途:
“时间也不早了,回家吧。”他这样说道。
☆、第十三张处方单
从病房大楼出来,途径停车场,我看见康乔的车还停在那儿。
她大概也瞧见我了,登时车内的灯全部打开,为了吸引到我的注意。车窗的颜色变得异常温暖,一整辆车,连带她一整个人,像穿行在暗黑森林里,偶然碰见的一间冒着橘色烛光的封闭小木屋,屋子里住着善良的女巫。
夜风把我脸上的泪水都吹干了,有痕迹的那段皮肤,咸紧得发痛。
我没做任何回应,她以为我还没看见她,又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
我这才抬起左手到半空挥了挥,心里没劲,身体也连带着没什么劲,这个手势,我只能举到脸边,而非头顶。
康乔熄灭车灯,从驾驶座下来,她嘭一下带上门,朝我快步走过来。
“没成?”康乔真是中国好闺蜜啊,明明心照不宣,她还硬要讲出来,还不停在我面前再问,而是沿路就在大声诘责:“你不会又被他拒绝了吧?”
她又提醒我记起这回事,刚刚一路上,我的脑袋都是真空,放空,什么都不想去想。
泪点,不知道是谁创造的这个词,恰如其分,康乔话里的“又”、“他”、“拒绝”都当之无愧,一个接一个,像针管在戳鼻子尖,我的眼底立马泛出浓烈的灼烧感——鼻头和双眼目前是我身上最有生命力的感官,动不动就酸啊热啊。其他部位都死气沉沉,不是在走路,是在机械地拖动着,辨别方向。
我一点都不想回答康乔的问题。
康乔走近了,活人和丧尸在一个路灯下面会师。她托住我胳膊肘,仔细打量了我几眼,说:“他为什么拒绝你?我要是男人看见你这个梨花带雨的样子,早就硬了想把你压在身下狠狠干啦。”
“康乔,你能上车吗?”我没有回避康乔的目光,那里面不加掩饰地宣发着不相信,好同情,怎么会这样,还有更多,反正让我很烦。她自以为很带劲的慰藉也让我很烦。
康乔眨了眨眼,故意婴童般纯真,还凑着春晚蔡明的口音:“你是想要一个人在夜空下静一静吗?我的含含?”
“不是,”我撩开她还锁着我手臂关节的五指:“你上车。”
“为什么?”她问,“你为了一男人连我都不想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