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左右,陛下若因此而发雷霆之怒,就请赐死我一人好了……”
“不要迁怒于你的夫君和儿子,是吗?”李豫打断她的话,微笑着一手扶她起来,“紫芝,你误会了,朕何尝说过要纳你为妃?”
“啊?”紫芝一时怔住了,羞赧之下脸颊不禁微微红了起来。
李豫笑吟吟地看着她,眸中一片清亮,声音却温柔得近乎悲哀:“我知道,或许自己永远都得不到你的心,所以只是想让你留下来暂时陪我一段时间而已,只有你在身边,我才有勇气继续和那些人斗下去。”
紫芝犹自不解,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朝堂上的事朕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但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朕这个皇帝可不太好当。父皇在世的时候,李辅国就已权倾朝野,禁军兵权大半都掌握在他手中,如今又有平息内乱、铲除张皇后之功,行事愈加专横跋扈,根本没把朕这个天子放在眼里。紫芝,你知道那日登基大典后李辅国对朕说什么吗?——陛下但请安居禁中,外事听老奴处分!”李豫苦笑了一下,眼睛里却似有一团怒火熊熊燃烧,“很嚣张是吧?可朕非但不能斥责他,还赐予他‘尚父’之号,极尽尊荣,今日又下旨晋升他为司空兼中书令。”
紫芝听得秀眉颦蹙,不解地问:“既如此,陛下为何还给他这些封赏?”
李豫淡淡一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紫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中却似有自嘲之意:“陛下想铲除奸臣固然不易,可是,我又能为陛下做什么呢?紫芝一介女流,又不能入朝为官,只不过略通些武艺而已,可惜那也只是匹夫之勇,难成大事。”
“若是再加上掌管内宫的权力呢?紫芝,父皇能给李辅国的,朕也同样可以给你。”李豫目光灼灼,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如今朕初登帝位,根基尚浅,前朝后宫都不算安稳,内廷的事朕实在不想再让李辅国插手,可后宫嫔妃中又没有一个得力的,所以只能托付于你,让你以六尚女官的身份为朕管理内宫诸事。紫芝,留下来帮帮我,不要让我再这样孤立无援,好吗?”
紫芝心头登时一片雪亮,原来如此……明知她不会答应留下来,所以这位聪明的皇帝先深情款款地诉一番衷情,暗示有将她纳入后宫之意,待她断然拒绝后,又提出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要求,并以莫大的权柄为诱惑,如此七弯八拐之下,她一不小心就跳入他挖好的坑中,再也无法拒绝。更何况,如今他已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纵然不忍杀她,却不能保证不会对她在意的人下手。
她可以不要权力,却不能不顾惜自家夫君的性命。
紫芝叹了口气,不知道除了愤怒与妥协外自己还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你不说话,朕可就当你是答应了。”李豫展颜一笑,眸中竟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欢愉,“你的儿子是叫玉郎吧?朕会下旨赐他一个新名字,唤作李佩,以盛王次子的身份推恩封武都郡王。你若不放心,暂时不想让他回长安也无妨,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合适,再让他回来受封爵位,朕定然不会亏待了他。”
紫芝依旧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我?”
李豫深深凝视着她,郑重道:“因为朕信你,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
紫芝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低首思量片刻,终是叹息道:“但愿不负陛下所托。”
见她答应,李豫自是欣喜不已,当即下旨擢东宫女官裴氏为正五品尚仪,兼领尚宫之职,掌管内廷大小事务。想到自己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入尚仪局为女官,紫芝不禁苦笑,这样人人艳羡的权柄,却是自己用自由与幸福换来的啊……当初与阿俶在牢狱中相识,难道就预示着他登基为帝后要把她囚禁于皇宫这个黄金牢笼之中么?
何其可叹,又何其可悲!
为了彰显裴尚仪的尊崇地位,李豫并没有让她像其他女官那样住在六局之中,而是提出要赐一处单独的殿阁给她,问她喜欢住在哪里。紫芝也没跟他客气,想了想便说要住在延庆殿。自武惠妃薨逝后,这座华美豪奢的宫殿就一直空着,李豫自是欣然应允,忙命宫人前去洒扫收拾。不多时,宫女妙儿便引着紫芝去延庆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紫芝却说自己毕竟不是后妃嫔御,一切都应从简,今后也只住在延庆殿的东配殿就好。
那是她的郎君年少时曾住过的地方,这么多年,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再度踏入这间熟悉的宫室,紫芝忆及少年时的往事,不禁百感交集。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她却仿佛依然能在这里呼吸到他的气息。那张典雅的沉香木嵌螺钿象棋局依然摆在这里,许是宫人们仓促间未及打扫,棋局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午后的阳光温暖得让人有些恍惚,紫芝在棋局前坐下,仿佛对面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还在等着她落子,眉眼弯弯,很好脾气地对她说:“没事,你想怎么下都行,我让着你。”
紫芝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眼前却早已被泪水模糊成了一片。
妙儿见她这般神情,忙问道:“尚仪大人,要不要再去看看外面的庭院和书房?”
紫芝点了点头,揩干泪水便起身随她去了。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有太多太多的往事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十三岁时她在这里与他初相见,后来一次又一次地以公主为借口故意找他,下棋时他与她一起吃龙眼,在书房中睡着时他轻手轻脚地为她披衣,还有那次两个人一起在庭院中吃早饭,听她神秘兮兮、一本正经地问什么是断袖,他笑得险些喷饭……当然,也不全都是温馨美好的回忆,她也曾在这里领受过最可怕的刑杖,受刑后遍体鳞伤地跪在大雨中,无人理会,直到昏死过去……
尽管如此,如今想来她依然觉得那是一段无比幸福的时光。
因为,那时候她身边有他。
紫芝站在高高的丹墀处纵目四望,目光穿过重重殿宇落向东南十六王宅的方向,心中怅然叹息:今后就再难相见了么?二十一郎,为何你我之间总是有那么多阻隔,为何相爱之人就不能安安稳稳地携手走完一生呢?
难道越是简单的愿望,反而越是难以实现么?
罢了,罢了,既然事已至此……
那我唯有用自己的半生喜乐,去换你和玉郎一世平安。
☆、第268章女相
“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延庆殿的书房内,皇帝李豫手执紫毫在绢扇上题了一首七绝,抬头看看窗外清朗的月色,清俊的眉宇间竟依稀现出几分寂寥。紫芝亲自捧了一盏酪浆上来,待他饮下后才淡淡开口,语气中分明已有送客之意:“今日乃是端阳佳节,陛下不去麟德殿的宫宴上与众妃嫔同乐,这么晚了却还留在这里,岂不是要让人背地里说我轻狂?”
李豫却恍若未闻,待墨迹干后便把那绢扇递给她:“喏,送给你了。”
紫芝接过绢扇后也不谢恩,一双美目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似是在威胁道: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本女侠可要拔剑赶人了!
李豫却向她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伸出手来说:“对了,你不是答应要在端阳亲手为朕编一条长命缕么?快,拿来给朕戴上吧。”
“谁答应了?都是你强迫的……”紫芝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却还是从怀中取出一条用五彩丝线编成的长命缕,小心地为他系在左手手腕上,咬唇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说前日陛下召见盛王,说是要为他续娶一位王妃?”
李豫无不惋惜地点头:“是啊,可惜二十一叔没答应。”
紫芝心头猛地蹿起一股怒火,继续质问:“那今天他派人送信给我,也被你给截下了?”
李豫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笺在她眼前迅速晃了一下,笑道:“给朕拿两个好吃的角粽来,朕就把信还给你。”
“你……”紫芝伸手去抢却没抢到,恨恨地直跺脚。
李豫眸中笑意更深,微扬的嘴角竟带着小孩子恶作剧得逞后的欢愉神情。
紫芝无奈,只得乖乖转身出去给他拿角粽吃,回来时却见李豫凭窗而立正在看夜景,皎洁的月光如流银般洒在身上,衣袂被风吹得飞扬,远处麟德殿的丝竹乐声袅袅飘来,似乎还挟带着宫妃彩女的欢声笑语。而他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听着,身姿挺拔,神情淡漠,仿佛只是个局外人,这世间所有的锦绣繁华都与他无关。
局外人么?如今这万里江山可全都是他的啊……
紫芝暗自摇头,亲手剥了枚小巧可爱的角粽递给他:“陛下请用。”
李豫回过头时又是满面含笑,随手把盛王的信笺搁在书案上,接过角粽吃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道:“嗯,不错!裴尚仪亲手剥的粽子,味道就是不一样。”
紫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油嘴滑舌!
李豫却忽然一本正经起来,叹息道:“紫芝,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