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你小小年纪的,头脑怎么如此古板?”李琦不禁微微一笑,不由分说地把那香喷喷的糯米团子直接递到她唇边,“就算不饿,尝一口又何妨?”
紫芝拗不过他,只得红着脸低头咬了一口,一尝之下只觉得那糯米清香甜软,里面的糖馅儿入口即化,果然好吃极了。细细咀嚼后更是满口余香,小姑娘欢喜得眼睛都亮了起来,忍不住又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大口,而这一次,她的唇却不小心碰到了他指尖处温暖的肌肤。
“哎呀——”紫芝不禁一声低呼,刹那间仿佛触电了一般,一颗溢满了甜蜜的小心脏怦怦地狂跳着,脸颊滚烫,似乎想看他却又不敢看他,整个人都怔怔地呆住了。他的手指依然修长而温暖,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糯米清香,这让她忽然想起一个似乎不太恰当的词——秀色可餐。
她的小嘴儿微微张着,唇角粘了一颗米粒儿也不自知,那副又呆又可爱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在树上觅食的毛茸茸的小松鼠。李琦忽然想起自己十七岁生辰那天,她大言不惭地打着“变戏法”的幌子,半哄半骗地吻了他的手,那个时候的紫芝小姑娘,可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害羞呢……想到这里,唇角不禁漾起一抹温柔笑意,他故意轻咳一声,拿着剩下的那半个糯米团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喂,你自己拿着行吗?我这样举着很累的。”
“啊?”紫芝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接过自己吃了一半的糯米团子,对他羞涩地一笑,吃完之后,她的小舌头轻轻一卷,灵巧地舔去了唇边的那一颗米粒儿。
李琦又挑了几样点心和小菜盛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道:“喜欢就坐下来多吃点儿吧,何必饿着呢?”
紫芝歪着头思忖片刻,想来此处也没有其他人在,便欣然一笑,在下首的位子上侧身坐了。这饭菜倒也平常,可不知怎么,二人的胃口似乎都突然变得特别好,没多久就把所有能吃的东西一扫而光。紫芝把最后的半壶酪浆分倒在两个杯子里,又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空心的细芦管,放在自己的杯子里饶有兴致地慢慢吸着。
“呀,对了……”小姑娘忽然一惊一乍地叫了起来,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十分担心地说,“昨天听陈典正说,有人告发刘淑仪用巫蛊之术谋害陛下,抓了好多宫人去严刑逼问呢。淑仪娘娘是个好人,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害她!淑仪娘娘她……她会不会出事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什么所谓的‘巫蛊’,不过就是那梅妃江氏使出来争宠的小伎俩罢了。呵,如此低劣的手段,也亏她想得出来。”李琦颇为不屑地轻轻一笑,伸手弹去落在衣袖上的一只小飞虫,“江采蘋倒是个色艺双全的才女,解音律,通诗书,只可惜论起心机手段来,却根本及不上淑仪娘娘之万一。”
“而且,昨天那场大火对淑仪娘娘也十分有利呢。不但能把那些所谓的‘罪证’烧得一干二净,而且还可以反过来攻击梅妃,说她诬陷不成、杀人灭口……”紫芝这才放下心来,随手收拾着桌上用过的杯箸碟盏,展颜笑道,“一说到淑仪娘娘,我就想起那年冬天她带我出宫,去松风楼吃的那个马家烧鸡,真是又嫩又香啊……唉,以后啊,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去那里大饱口福一番。”
“这有何难?”李琦朗然一笑,“下个月,灵曦就要出宫去城外的月轮峰修道了,肯定也得带上你吧?到时候找个机会,我请客,带你把长安东西两市的美食吃个遍。”
“真的?”紫芝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神采飞扬地筹划起来,“仅仅是东市,饭馆、酒楼就有百十家呢,若是一家一家地吃下去,足够咱们吃一个月了!嗯……不过呢,也不能总是让殿下破费,从今天起我就开始攒钱,到时候我也请你吃!”
“好啊。”李琦欣然颔首,眉目间的笑意似乎都要溢了出来,“若是你请客的钱还没攒够,我可以先借给你,不过,要记得还哦。”
紫芝一手托腮,一手拈着青色的细芦管喝着酪浆,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腼腆起来,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说:“那个……有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可就是百思不得其解,我想问,可又怕别人笑话我……”
李琦故意正色道:“你且说说看,我尽量不笑。”
“那……我说了。”尽管庭中并无旁人,可紫芝还是小心翼翼地四下里张望了一番,一双乌黑眸子骨碌碌地转着。她歪着身子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那天我听松风楼的客人说,那儿的马掌柜是个‘断袖’,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那个……什么是‘断袖’啊?”
李琦才饮了一口酪浆,听了这话几乎笑得要喷了出来。
☆、第53章月轮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三月里春意正浓,清风中溢满了微雨后的花草香。在百余名禁军将士的护卫下,一行车马迤逦驶出长安城南的明德门,太华公主李灵曦端坐于车厢之中,待马车在城外的月轮峰下停稳时,才掀开车帘好奇地向外看去。十五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走出那座恢弘肃穆的皇宫,此时置身于鸟语花香的山野之间,只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新奇有趣。
太华公主出宫修道为亡母荐福,翠微殿的宫人们自然也都跟随她一起同行。紫芝和念奴共乘一辆马车,这两个天性活泼的小姑娘一路说说笑笑,眉目间尽是因快乐而绽放出的明亮神采。二人手拉着手跳下马车,又在路旁随手采了几朵娇艳的野花簪在鬓边,这才匆匆赶到公主的马车前为她打起帘子。
月轮峰并不算高,举目望去,只见一条由石阶砌成的小径蜿蜿蜒蜒,直抵半山腰处那一座白墙黑瓦的道观,石径两侧鸟啼花落、林木蔚然,看起来自有一种别样幽趣。此处为月轮峰南麓,阳光充沛,花木繁荫,最适宜风雅之人修建山中别墅在此居住;北侧的山脚下是一条青翠的山谷,谷中繁花如海,溪水淙淙,倒是个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寿王李瑁一路护送妹妹出城,此时也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对从车窗中探出头来的灵曦说:“怎么样,我为你选的地方还不错吧?这月轮峰山明水秀,山上的白鹤观也是按照你喜欢的样式修建的,极为安静雅致,很适合你在此清修。”
灵曦扶着侍女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深吸了一口山中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笑道:“‘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到了这月轮峰,我才算是真正读懂了陶渊明的诗。”
“把你平安送到白鹤观,我总算是大功告成了。”李瑁走在最前面,一边与妹妹说笑着,一边引着众人从石径处上山,“这里没有人管束你,在修道之余,你自然可以多出去放松放松,只要别玩得太过分就行。吃穿用度上若有什么不称心的,尽管派人回宫告知高将军便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灵曦一一答应着,提着裙裾轻轻巧巧地踏上了百余级石阶,随着哥哥走进白鹤观的大门。本朝贵族女子修道之风盛行,尤其是那些自幼养尊处优的公主、郡主,所居住的道观无一不极尽奢华,而灵曦此番修道意在彰显皇室子女之孝,白鹤观自然不宜修建得太过铺张,不过倒也布置得十分幽雅舒适。
见妹妹对这里甚是满意,李瑁这才放心离开。灵曦恋恋不舍地一直送他到大门外,看着他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幽深林木中,忽然开口唤了一声:“十八哥。”
李瑁止步回身,站在石阶上含笑问她:“怎么,还有事吗?”
“十八哥,以后……你有空的时候,就常来这里看看我吧,哪怕只陪我待一会儿也行……”灵曦微微抿着唇,低头沉吟,那犹带稚气的面庞如此清纯娇艳,而她眸中的寂寥却是一览无余,“自从十三岁那年,和阿娘赌气之后独自搬去翠微殿,我就真的……真的很害怕自己一个人……十八哥,这月轮峰景色虽好,可我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有什么趣儿呢?”
“傻丫头。”李瑁复又走回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目光无比温和,“放心,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和你二十一哥永远都不会丢下你,若是我不得空,也会让他时常过来看你的。”
安顿好妹妹之后,李瑁这才下山骑马入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行至长安城东北角的十六王宅,一进寿王府的大门,就见自家的管事宦官冯铭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这冯铭大约三旬上下,说话略微有些结巴,虽不似府中其他宦官那样伶牙俐齿、善于逢迎,性情倒是难得的忠诚,故而十分受寿王倚重。李瑁将自己的马交给一位内侍牵着,又对冯铭吩咐道:“你叫人去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和王妃要去后苑击鞠。”
“是。”冯铭答应了一声,有些迟疑地瞟了寿王几眼,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殿下,刘……刘淑仪刚刚驾临府上,因为您不在,现在正……正和王妃在内宅里说话呢,您看这……”
为了避免在主人面前露出口吃的毛病,冯铭说话时总是故意放慢语速,摆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来。然而尽管如此,李瑁听他讲话时还是很不耐烦,与往常一样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半晌,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淑仪刘澈虽曾是母亲武惠妃的亲信,又一直与弟弟盛王交情甚好,但与自己却并没有什么私交,况且刘淑仪如今身为嫔妃,更是深居九重宫阙之内,轻易不与外人往来……
想到这里,李瑁不禁倏然停下脚步,诧异道:“什么?你说刘淑仪?她到我家里来,是所为何事啊?”
“这个……臣也不甚清楚。”冯铭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谨慎地回答,“不过,刚……刚才红桃姑娘去给王妃和刘淑仪奉茶,似乎听淑……淑仪娘娘说,是陛下要召王妃入宫觐见……”
父皇召见?李瑁心中更是疑窦丛生,两道俊雅的浓眉不禁微微蹙起,还未听冯铭说完,就见妻子杨玉环从内宅匆匆走出,螓首低垂,容颜萧索,一见了他,泪水顿时盈满眼眶。刘澈就跟在杨玉环身后,李瑁也无心与这位不速之客寒暄,只是上前挽住妻子的手,关切地问:“玉环,怎么了?”
“十八郎……”杨玉环哽咽难言,全然不顾还有外人在场,仿佛生怕失去他一般,张开双臂紧紧环住夫君的腰,然后满心依恋地将头轻靠在他的肩上,一语未尽,便已泣不成声。
“玉环,到底出什么事了?”李瑁十分担忧,心中隐隐泛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追问了几次她仍是不答,李瑁只得作罢,将哭泣的女子轻轻揽在怀中,低头一吻她鬓边的秀发,如同哄孩子一般温言道:“好了,别哭了,若是哭花了脸,变丑了可怎么办呢?”
“十八郎,其实……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呼吸着他衣袂间熟悉的甘淡香气,杨玉环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然而不知为何,她反反复复只重复着那几句话,“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和你生气,反对你娶别的姬妾,也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只和你在一起……”
自成婚以来,李瑁从不曾在妻子口中听到过这样直率而深情的告白,一时不禁有些怔住了,然而,从心底涌现出来的不安感却愈加强烈。他强抑住心中波澜,微笑着叹了口气,低头在她耳边轻喃:“能听到你对我说一句‘我喜欢你’,我这一生,也总算是无憾了……玉环,你知道吗?其实,以前每一次我都不是和你真生气,我这个人就是骄傲惯了,总想着让你主动来找我和好,结果呢……”
杨玉环微微抬头看他,一双盈满泪水的眸子澄澈而悲哀,然而唇角却泛起淡淡的笑意,那样美丽,就像是一场触手即碎的梦。
“结果呢,你总是一连好几天都躲起来不理我,连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李瑁爱怜地轻抚她的柔发,继续微笑着说,“也是,咱们俩的脾气都不太好,凑到一块儿的时候,就像是火折子点燃了爆竹……想想看,你都有多久没这样抱过我了?玉环,其实啊,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对我再温柔一点,嗯……就像现在这样……”
冯铭与其他侍从都已退避到远处,唯有刘澈仍盈盈立于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对忘情相拥的爱侣,眸光沉静无波,心底却漾起一丝淡淡的悲悯。杨玉环揉了揉哭红的眼睛,一只手紧紧抓着夫君的衣袖,仰起脸来对他说:“陛下要召我入宫……十八郎,我、我不想去……”
李瑁安慰地拍了拍妻子的肩,又侧首看向刘澈,问道:“依照惯例,今天并非命妇入宫朝见的日子,敢问淑仪娘娘,父皇为何要召玉环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