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有官家,她替他管着后宫琐碎事务,照顾着他的爱宠儿女,却连他多一分的温情都得不到,好,这个她可以不争,可如果他连六哥都不肯多关怀一分,自己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刘婷抬手轻轻擦掉,眼望着病中难过的儿子,在心底暗暗下了个决心。
第二日午后,刘婷亲自去了一趟福宁殿,满脸倦容的与宋祯商议,想把宫务暂时交到陈晓青和林木兰手中。她自己因要照顾六皇子,实在是无暇顾及,可眼看年底,冬至、过年都是大节庆,马虎不得,还是有人帮手料理才好。
以往这种事多是交给高欣,可现在高欣“养病”,她往下,陈晓青位次最高,林木兰其次,倒确实没有别的人选了。
宋祯看刘婷确实身心俱疲,脸色也不好看,便点头应承:“也好,只是她二人都没料理过,你抽空还是要叮嘱叮嘱,千万别出了差错。”
旨意很快通晓后宫,陈晓青和林木兰完全被这道旨意打了个措手不及,忙一起去坤宁宫听刘婷分派。
“……其实宫中事务与一家一府也无甚差别,且各司其职,需要你们花费心力的事并不多,只盯着下面人办事就是。”刘婷已召集六尚尚书,挨个给林木兰二人介绍了一番,然后说道,“眼下最急的就是发放冬衣,过几日还要核对薪炭份例,命各处领用。其余月例等事,到月底再说。”
林木兰和陈晓青一齐应了,刘婷又说:“六哥病着,我实在精力不济,只好劳动你们了,若有甚不明之处,可叫翠蝶和金蝉去问。”说完这些就打发了她们二人回去。
六尚尚书自然是跟着她们去了春明阁,约定以后凡是回事,都到春明阁,林木兰和陈晓青商议了一下,先留下尚宫、尚服、尚功三局尚书,细问发放冬衣之事。
此事刘婷早就交办下去,如今冬衣也已制好,只需要核对一下数目,令各宫各处来取领便是。
林木兰以前也没办过这等事,看着条目清晰、有例可依,只当必无差错,便与陈晓青一起核准,通知各处按日去取领。等冬衣发放完毕,天也冷起来,该到了点炭盆的时间,两人央了翠蝶来,核对好了各处份例,开始发放烧炭份例。
宫中人多,尽管事务不算琐碎,办起来却常常耗时,这件事刚办完,一场雪下来,到了十月,又得发放俸禄了。
因六皇子的病始终没有起色,下雪后还有加重的趋势,翠蝶和金蝉都再无暇来帮衬,林木兰和陈晓青初初接手,免不得要应对各处纠缠,不是这个说份例发少了,就是那个说发放的东西不对,简直焦头烂额。
偏偏这时候,宝慈宫的先帝嫔妃们也闹了起来,说今年冬衣发的少,薪炭还量少质差,一烧就冒黑烟,连俸禄都被人克扣了。
其余各处的纠葛还能慢慢料理,先帝嫔妃们闹起来,却免不得惊动宋祯,毕竟有庶母的名分在,宋祯也不想传出去不好听,便亲自来问林木兰和陈晓青。
“已查实,是宝慈宫内侍高品徐英辉和散直纯芯欺上瞒下,暗自克扣用度,且并不是第一回,只这次格外狠些,宝慈宫那边才闹了起来。”林木兰一板一眼的回话,既不为自己遮掩,也没有一味揽在身上,只有什么说什么,“妾等初初接手,想不到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没有事后另派人去核实,实在有过。”
宋祯听了大怒:“都是这些刁奴作怪!交宫正司严惩!再查查还有没有别的刁奴,一并处置了吧。”
林木兰应下,却并没有真的大动干戈,宝慈宫内服侍各位先帝嫔妃的宫人内侍,多有旧人,若真的都一一查清处置,只怕更会怨声载道。不过也确实不能太放松了,她请了王宫正来,让她从重处置徐英辉、纯芯和他们的亲信,又另选派了人去主管宝慈宫事。
宋祯这里不过问一句就放过,等到刘婷那里,就没有这般容易了。她少有的板着脸训斥了林木兰和陈晓青一顿,还说除了宝慈宫,其余各处也多有向她回报被克扣的。
“宫中事务千头万绪,最忌好大喜功,我知道你们心急,想做出些成绩来给人看着,可也不是这么个做法!眼看到冬至了,宫中怨气冲天,像什么样子?”刘婷这些日子又瘦了一些,脸上一点肉也没有,颧骨便比往常突出,连眼窝都似乎深了一些,显得人格外严厉。
林木兰和陈晓青不好争辩,只得低头认错。
刘婷却还没消气,意有所指的说道:“还有衡秀阁那里,柳晨虽然降为了贵人,也依旧有位份在,你们怎能如此不放在心上,一点炭都没发过去不说,连冬衣都被人调换,以致冻的病倒,我怕官家听了烦恼,连提都没敢提!”
她发了一通火,眼见两人都恭敬认错,不敢申辩反驳,这才觉着心里舒坦了一些,又改了温声勉励:“罢了,你们也别灰心丧气,刚刚接手这一摊事务,难免有出错的时候,就是我当初接过来之时,也还头痛呢,回去慢慢反思,好好想法解决吧。”
林木兰和陈晓青告退回去,自是没有一个心里好受,两人沉默对坐半晌,林木兰才开口叫人去寻王宫正和两位司正过来。
“既然圣人发了火,咱们就得严厉起来。”林木兰直直看向陈晓青,“此事我来出面,以后就专由我做这恶人,你去施恩。”
陈晓青张了张嘴,本想谦让一下,随即又发现,自己这性子,还真难立起威势来做恶人,只得应了。
待王宫正等人到了,林木兰直接开口吩咐:“徐英辉和纯芯二人,就按太宗时旧例,每人五十板子,就在宝慈宫门前行刑,另叫宝慈宫上下服侍人等及最近涉及克扣贪墨事之徒都去观刑。待行完刑,将这些人等连同徐英辉和纯芯,一同发配去皇陵充杂役!”
她说的这个先例,是太宗登基不久之事,那时国朝立国时短,宫中多有前朝旧人,刑罚上便偏重一些,可近几十年来,宫中一向不行这么重的刑罚,是以蒋蕊儿和刘司正听了,都有些惊诧。
倒是王宫正面不改色应下,又问林木兰还有何吩咐。
“衡秀阁柳贵人因被克扣份例生病,请宫正一并查清是何人所为,一同处置吧。”林木兰知道刘婷是借题发挥,并不是真的关心柳晨,所以也不打算亲自去处置。
等交代完了这些事,林木兰叫陈晓青派人去看一眼柳晨,顺便传了医官去看病,也就不管了。
宫正司雷厉风行,第二日就安排好了,宝慈宫门前,噼噼啪啪打板子的声音,顺着冷风飘出去好远。一宫人一内侍,都是进宫多年、资历深厚的,被扒光了裤子在一众人面前打板子,想想那画面,许多人已觉难堪不已。
更不用提,五十板子打过,人已经去了大半条命,再在这初冬天气发配去皇陵,也不知是路上就死了好些呢,还是过去挨着做苦役好些。
连刘婷听说了此事都大为惊诧,她实在想不到看着恭顺可欺的两个人,竟能使出这般雷霆手段,让宫中上下各处,再无人敢轻举妄动。
其实这快刀斩乱麻的法子谁都能想到,可能像林木兰这样干脆利落的做到,那就绝非一般人可为了。首先就是能使得动宫正司,且下面办事的人不推诿,其次要找到明确先例做依据,立得住脚,让别人无话可说,单只这两点,当初刚接手宫务的刘婷都未必能做到。
更不用提这样不留情面、杀一儆百的做法,对于一个出身普通、貌似软弱、没有独当一面过的女子来说,要下决心去做,就已经是极难的一件事。
她却不知,林木兰在宫正司几年,不但与王宫正和两位司正极为熟悉,且熟读记档,对前事先例了如指掌,处置这些人实在轻松,以她在宫正司的见识,也实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值得犹豫的。
刘婷到这时候,就有些怀疑自己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之后宫中再遇争端纠葛,一律由林木兰出面,她也不自己派人查察,只叫宫正司插手,且甭管犯事的是谁,一概不留颜面,全依旧例从重处置。
就连后苑杜贵人与冯贵人在赏雪时发生争执、继而让杜贵人摔倒在地的“小事”,她都不肯听两方各自陈述,然后出面调解,好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是一起送去坤宁宫,让她们自己向刘婷说明情况。
毕竟,管教嫔妃的事,只能由皇后来做。
刘婷将两个贵人一起教训了一通,罚她们回去抄写《女诫》,然后就坐着生闷气。
“圣人,李才人求见。”
刘婷挥挥手,叫请进来,李昭进门看她面色不愉,便笑道:“圣人何必跟那两个蠢人生气?”
“我才懒得与她们生气。”她是在想,林木兰真是深藏不露,不但这么快就找到了办法应对,且还能把难题踢回来给自己,以前却是小觑了她。
李昭坐到下首,笑着问道:“那圣人可是在想,林娘子的雷霆手段?”她不等刘婷回答,继续说道,“唉,这等事,也就是林娘子才做得出来吧?有官家在背后撑腰,多么刻薄寡恩、受人厌憎,她也不在意,旁人还真比不了。”
这话刘婷爱听,她是决不会像林木兰这样做事的。宽厚仁德才是好名声,似林木兰那般,至多让人夸一句公正无私,却多半要被人背地里嘀咕狠毒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