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蝉一边关切地问他“没事吧”,一边又在忍笑。想笑,但是不能笑,最后憋在脸上,成了个不伦不类的表情。
邱林不止一次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出丑,露出了懊恼的神情。他泄气地说了句什么,李风蝉反而被他逗得哈哈笑出声。
她笑得直弯腰,大约是良心发作,把邱林带到了医堂的弟子那边,请他们为他包扎伤口。
虽然登场不怎么帅气,但似乎和李风蝉的距离拉近了一些。邱林师兄想开了之后,就露出洋洋喜色,又找了一个话题,和李风蝉有说有笑地聊起来。
哪怕伤口疼得他龇牙,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地张口说话,邱师兄真男人。
沈泊舟远远地望着这一幕,少年和少女的背影离得很近。
他看到这里,心中的杂乱思绪,似乎消减了一些。
“我从桐山派其他弟子的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沈泊舟那天的作为。”
六船开口言说。
陶眠本来还有一肚子话,但这时,他知道不该打扰徒弟,于是把话塞回肚子里,听徒弟讲。
“他们虽然厌恶沈泊舟的狂妄之行,但言语中不乏羡慕之意。羡慕他无与伦比的才气,羡慕他肆意打破拘束的勇气,羡慕他势不可挡的锐气。”
“仙人师父,”他唤陶眠的这声很轻,大概是不想让旁人注意,又觉得这称呼带给他安心的感觉,所以仍是唤了,“我大抵是你最没用的徒弟。我只能做一个平庸的人,一个规矩的人,一个时刻听你的话,不胡作非为的人。我不能像沈泊舟那样,天纵奇才,也不能像李风蝉那样,一鸣惊人。百年千年之后,陶门弟子被列入史册。和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的师兄师姐相比,我只会被一笔带过。桃花山仙人的六弟子,费尽心力,走过了短暂而平凡的一生。”
小六很少说这么长的话,陶眠在听的过程中,一直注视着徒弟的双眼。
等到六船说完,陶眠才缓缓地来一句——
“小六,排比句学得不错。”
“……”
六船本来陷入淡淡的感伤情绪之中,这下被仙人尽数打散,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那我是不是要回一句‘过奖了’?”
“不用,我不随便夸人,你收着就行。”
陶眠又从石头缝里面拔出了一根草,这是最后一根,其他的早就被他薅走,现在这里面已经彻底秃了。
他让六船看这根草。
“看出什么了?”
“很绿。”
“……”
陶眠用手指捏着草的根处,让徒弟接着看。
因为石头的缝隙窄,生存环境恶劣,所以草的根要扎得很长很深。
“这回看出什么来了?”
六船又想了想。
“这草的根要比寻常的野草长,是叫我潜心深耕,不要畏惧苦难的意思么?”
陶眠用狗尾巴草敲了敲六船的脑门。
“这不是完全想反了吗?你再看那边,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野草。”
六船顺着陶眠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小片草丛。因为土壤肥沃,又吸饱了桐山的天地灵气,长得茂盛极了,而且不止是一两株,是一整片都生长得很好。
“你总是以为师父就要对徒弟有什么特别高的期待,而我对我的每一个弟子的期待,就是平安、喜乐、长宁。
平安是希望你们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喜乐是希望你们心情愉悦,泰然处世。长宁,是为师想让你们活得坦荡,无后顾之忧,一世安宁。
我只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心愿,阴差阳错,却总是无法被满足。你的五师姐比较争气,她知道我之所愿,就努力地去让它圆满。
至于你,六船。你说你只能当一个平庸的普通人。平庸又有什么不好呢?我的弟子,可以选择波澜壮阔立于潮头,也能平静无波地度过一生。平庸是那么容易做到的吗?不是的。你翻开史册,看到战乱、疾病、灾苦被反复描述,而被一笔带过的,反而是那些走得太顺遂的人。我希望我的弟子都能过得顺遂,就像那些生长在沃土中的青草,碧色连天。”
看着若有所思的六船,陶眠笑着,把那根柔嫩的草递到他手中。
“慢慢悟吧,徒弟,师父会陪着你走完……”
说到这里,陶眠的声音一顿。
“怎么了?”六船关切地问。
陶眠摇摇头。
“想起了你的二师姐罢了。”
他把目光重新落在那些青草之上,风一吹,依依地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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