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她不太想面对现实。白鹅端了碗汤药进来走到床边。林宝颐探起身来,看看那黑乎乎的颜色,又用力嗅了一下,皱了眉头,抬头看着白鹅问:“喝这个,不能顺便给些蜜饯压味道么?”
白鹅有点蒙,看看药碗觉得姑娘要求的也没错。她虽没服侍过人喝这避子汤,却知道厨房给夫人送滋补养身汤药时都会附带一碟子蜜饯;小姐身体不适时,厨房送去的汤药也是会带上蜜饯的。给姑娘送这避子汤却不带蜜饯,是厨房瞧不上姑娘故意不放,还是大早晨忙碌把这事给忘了?白鹅想想,放下药碗,对林宝颐说:“奴婢去厨房问问?”
林宝颐哑口,看着白鹅好半天才点头表示同意。
白鹅想去厨房的,但没去成,刚出主屋就看到衡少爷。她毕恭毕敬福身见礼后,衡少爷责问她不紧着伺候姑娘,又想到哪儿去偷懒。白鹅大惊,结结巴巴说她问厨房去要蜜饯给姑娘佐避子汤喝。主子说她偷懒,做奴婢的不能反驳,但如实陈述说明她不是去偷懒却是可以的。
孟聿衡听了,看了白鹅一眼,眼神颇为复杂,略沉吟,他开口:“别去厨房了,去偏厅问去。”
白鹅听的一头雾水,但转念便想开了。衡少爷这是嫌去厨房远,让她去找青荇姑娘要呢。衡少爷真是仁厚,白鹅想着,乐颠颠地调转方向去偏厅。人吧,谁不想天天快乐高兴呢,但乐过头却不见得是好事,尤其是身为一奴婢,这是白鹅乐忘形走进偏厅后的觉悟。偏厅里候着的也是奴婢,虽没有青荇,但那档次比对起白鹅,够白鹅奋斗一辈子了,当然奋斗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够上。白鹅很有这份自知之明。
偏厅里候着四位奴婢,分别是姚氏身边的陈妈妈、老太太的小秦嬷嬷、少爷的大秦嬷嬷,最后一位是孟聿榕小姐的贴身大丫头。这四位聚到一起,站在首位的一般是小秦嬷嬷,虽说她手中权利不及现在的陈妈妈,看未来当然也不及大秦嬷嬷,但她代表着孟老太太,在老太太去世前她理所当然的站首位。
但今天,姚氏的陈妈妈责任重大,她得看着林氏宝颐喝避子汤。只有她的任务完成了,小秦嬷嬷的女工教导课程才能开始,大秦嬷嬷的搬家请示才能开口,孟聿榕的再次解惑之约才能成行。陈妈妈的任务如此重要,不赶紧着手去干,怎的还两手空空和她们一起候在偏厅?这是退居第二的小秦嬷嬷、大秦嬷嬷和孟聿榕贴身大丫头三人心中同样的疑问。
陈妈妈嘴苦,心里更苦。昨儿夜里夫人姚氏就吩咐下来要熬了避子汤端给林宝颐喝。她也忠实执行了,叫厨房早早熬好。说起来是万事俱备,只差林氏宝颐早起了。陈妈妈守着避子汤苦苦等待了近半个时辰,落松院都没传出少爷早起晨练的消息。她就想许是少年男女行起那事没了节制以致起不得床。看样子这避子汤一时半刻的也送不出去,不若她先去方便一下回来再守着。
等陈妈妈方便回来,那避子汤就不见了,问厨房的人。他们说是林姑娘的白鹅取饭食时顺便把她家姑娘的避子汤取走了。
陈妈妈又气又急,也不给厨房的人回话,紧着往落松院赶。这避子汤不比养身滋补汤药,没人强盯着谁会上赶着喝?白鹅明晃晃拿了去,转身倒了还她一空碗,咬死说林氏宝颐喝了,她能怎么办?再是村姑,她也不能另熬一碗硬灌的,万一那碗真喝了呢,连喝两碗可是要出人命的!
进了落松院,她没赶上白鹅却碰上青荇,然后看到孟聿衡。许是赶得急脑子不转弯了,反正看到一前一后出现的青荇和孟聿衡时,陈妈妈想的是这避子汤熬得少了。但夫人没提青荇,她自然不会往身上揽事。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真怀上了又能怎样,一副落胎药就干净了。
没答理青荇,陈妈妈抻抻酸麻的小腿,稳稳当当给衡少爷福身行礼后诉明来意。陈妈妈累了,不想赶白鹅了,而且往好里想的话,那避子汤没准儿已经进了林宝颐肚子呢;往坏里想的话,那主仆俩早把那碗汤药处理干净了,去了还不是干瞪眼。差事已然办砸,还是听衡少爷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那就让她等
白鹅不知道陈妈妈追赶她的艰辛,很小心地给这四位一一见礼。这四位显然不是会随身携带蜜饯的主儿,但少爷还是把她支这边来,想来是不想让姑娘用蜜饯佐药喝。都怪她笨领会错了少爷意思。但人都进偏厅了,面对非直系上级,她还是得把来意说明,最后还郑重声名是少爷让她来偏厅的。言下之意她这只小虾米无意打扰四大巨头的聚会。
白鹅的话说完,孟聿榕的贴身大丫头淡定依旧。陈妈妈却是气血翻涌。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的差事还有补救的余地还是该嘲笑林氏主仆俩的无知愚蠢,避子汤还想要蜜饯佐着喝,那蜜饯能压住心里的苦?
小秦、大秦嬷嬷对视一眼后,在对方眼中看出相同的疑问:林氏宝颐不是傻的,把白鹅支出来,那避子汤她会喝?陈妈妈不是亲去监看反而候在偏厅,衡少爷又是个什么意思,不抬林氏宝颐做妾,要当外室养了?
小秦嬷嬷收回视线,心里叹口气:希望林宝颐能聪明些,别瞎折腾。孟家长子必是嫡出,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一旦有长子非嫡的可能,有了也得给你打了去;想生下来,那孩子可就是流落在外的命了,想认祖归宗,门儿都没有!
孟聿衡站在门边,静静看着坐床上的林宝颐。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碗避子汤上,对着那碗左看右看,凑近药碗嗅下就皱着眉头缩回罗衾里。隔了好一会儿才探身出来,稳稳坐好后伸手端了药碗放到了唇边。室内寂静,孟聿衡都能听到林宝颐吞咽口水的‘咕嘟’声,汤药却迟迟不见进口。
是女子就没有不想儿子傍身的。林氏宝颐再硬性,面对那不知归期的京郊庄子行,心里也是怕的吧?能自荐枕席,生出‘母以子贵’的心思就不难,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他不反对她生儿育女,只是时机未到。
汤药闻着味道又怪又苦,林宝颐强迫自己端起药碗却喝不下去。末了还是将碗搁回桌上,她想还是等白鹅要回蜜饯再喝。回身抬眼看到了站门边的孟聿衡,林宝颐瞟眼药碗,淡淡说:“放心,我对孩子没兴趣,你没必要守在这儿。”
孟聿衡话音更淡:“喝不喝在你。我只提醒你一句,我不想要的或是来的时候不对的,你有了,我也能叫它下来。”
林宝颐听了未语,只静静瞅着药碗看,看那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宽直至药碗裂成两半汤药流淌。转眼看孟聿衡,她说:“你孟家不是高门大户么,怎的这碗一有裂纹就碎成两半?我家碗裂了纹都能将就用上两个月的。”
孟聿衡的脸色很不好看,看看裂成两半的药碗,再看看林宝颐肚腹,没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林宝颐笑了。这孟家厨房的人也是些有趣的,盛装如此重要的汤药竟用有裂纹的碗,她该赞如此高门大户竟保有勤俭节约的好品德还是哀婉自己被人瞧扁汤药用破碗盛装?
笑着笑着,林宝颐又觉苦涩。古人敬鬼神、信预兆,姚氏怕是不肯施舍避子汤给她了。而她,万一歹命只一次便中奖,她又该怎么办,寻打胎药吃么?
当陈妈妈端着裂成两半的药碗出现在姚氏面前,姚氏被真真切切地打击到了。这可是神灵预警,林宝颐肚子动不得,里边十成十的是个哥儿!儿媳妇还没娶进门,这孙子就有了,她该觉得丢人的,怎么心里反而甜滋滋的?她脑子有病了吧,还能做正确决定不?姚氏一边往朝晖堂赶,一边瞎琢磨。
孟老太太听了姚氏汇报,不语,闭着眼拨动手里佛珠。待睁眼,冷光大盛,直直盯着姚氏,沉声说:“若林氏真有了,那就让她等!什么时候衡哥儿娶了妻、生下嫡子,林氏什么时候生!”
姚氏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解问:“端国公府势大,咱家也是要脸面的,就算现在定下亲事,衡哥儿成亲最早也只能定在年前腊月,即便当月衡哥儿媳妇就能怀上,那也差出半年来。林氏宝颐的肚子如何能多等的这半年时光?”
孟老太太恨恨地瞪眼姚氏,不说话。小秦嬷嬷适时开口:“夫人,林氏宝颐不是要去庄子上静养么,待她静养回来,孩子再入族谱不就是了。”
姚氏领悟。即便林氏宝颐早早生出孩子来,那也是不见光的,什么时候这嫡子生了,那孩子才算是生了,才能入族谱,这是生生把林宝颐孩子的长子名头给剥了去来保全孟氏一族的规矩。当然,前提是林宝颐肚里有孩子的话。
孟老太太看到姚氏领悟,这才又开口:“林氏到底是要给衡哥儿做妾的,是咱们孟家嫡长孙的枕边人,即便是乡野出身也不能让人看轻了去。这次去庄子静养,你好好安排,多指些可信得体的丫头婆子跟着伺候。但是这度,你也得拿捏好了,别纵得林氏轻狂惹人闲话。孟家家规未娶妻不纳妾,衡哥儿一日未娶妻,那林氏就得是孟家三小姐的陪读!”
姚氏点头应下。
小秦嬷嬷泄了茶,端过来。孟老太太接了,啜饮两口,复又说:“与端国公府结亲的事,你赶紧谈妥了,把面子让他们做足了,聘礼再添上一成也是可以的,务必在年底完成这婚嫁。”
姚氏端着小秦嬷嬷递来的茶,头点得有些吃力。都是高门大户,你想遮羞着急娶人家姑娘,可人家还想更体面不着急嫁女儿呢?年底完成婚嫁,说得容易,真办起来,她得赔多少笑脸、说多少好话?再说了衡哥儿多好的孩子啊,以他的条件尚公主都绰绰有余。现在屈就个公府小姐,还要她吃瘪,她憋屈的慌!
此时,林宝颐正在孟聿榕书房品茶。这次前来是真正为孟聿榕小姐解惑来的,只是惑已解过,只林宝颐不肯告辞。孟聿榕便让丫头奉上茶供她消磨,顺便探问了下她不肯走的原因。
林宝颐小口小口啜饮完一杯后,才抬眼看孟聿榕,淡淡说:“我不知道回哪去。老太太的朝晖堂去不得,你哥哥的落松院……”略沉吟下,挑起唇角继续说:“你哥的落松院忙得很,上至你哥下至丫鬟婆子都沉着个脸,说是给我收拾去庄子上用得着的摆件布帛呢。都是为我好,我怎么好意思过去打扰人家干得热火朝天的激情?”
孟聿榕眼里盈上笑意,可惜开口:“你要真是我的陪读就好了。”
林宝颐莹润脸蛋蒙上阴郁,半晌才开口:“是不是你陪读又能怎样?我不愿一辈子被你家给套的牢牢的。”转首看窗外,林宝颐眼里有了迷茫:“她们都说让我知足惜福,说你们孟家、你哥能这样抬举我这个未正名的妾,允许我生孩子,很是难得。如果我不是处于这个位置,我也觉得那人该知足惜福。不过一个小妾,就是用来取悦主子的玩意儿,认不清自己本分求这要那,那是大大的逾矩,最后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说到这,林宝颐转头回来看孟聿榕,话里带出悲意:“可我处在那个位置,我还不是妾,我不愿做妾。身为女子,如果有可能,谁不想三书六礼堂堂正正嫁出去!若没有高家那晚的事,我不必这么委曲;若不是家里还有待嫁妹妹,我又何必跟着你们离家远走。我来孟家想求个转圜,我想为自己争一争,我这辈子都可以不嫁人了,只为了不做妾。可我没想到你们孟家、你哥竟一点都不容我变通,就想牢牢地把我钉死在妾的这个位置上。我不甘心,我是真的不甘心!”
孟聿榕一脸肃穆,听林宝颐发泄够了,才叹出四个字:“富贵逼人。”默然半晌,她又开口:“当初在高家,你就不该答应给我哥做妾的。如你这般颜色好又清淡有趣的,谁得了去肯轻易撒手。”
可当时林宝颐不答应哥哥,她一弱女子又能怎么办?给高家做小还是回去带累自家妹妹,亦或是自尽身亡,没有一个是好选择。倒是答应了哥哥,看着好像是有了转圜余地。林宝颐还是高估哥哥的善良了,也算错了哥哥的独占欲。在哥哥开口问她要不要给他做妾的那刻,怕是已不容许她再有别的想法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请送子观音
自来京郊庄子,白鹅对林宝颐的肚子起了浓厚的兴趣,每日早起都会问姑娘今日肚腹可有不适。起先林宝颐还能温柔说没感觉,到得后来一见白鹅有开口迹象,直接扭头不搭理她。她没怀孕,她没怀孕,天天问这个烦不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