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去见皇上,不可能到宫宴上来,要么您看这样,咱们先将这些乱匪拿下候审,再去禀报皇上,然后仔仔细细地派人彻查一番,这里面指不定就混着蛮人的内奸……呃,不如您先送雁王殿下去休息,传太医给……”
顾昀冷冷地打断他心虚下的喋喋不休:“不劳费心。”
方钦自打从娘胎里生出来就没碰过这么硬的钉子,一时竟忘词了。
这时,一个北大营打扮的侍卫三步并两步地跑进来:“大帅,我们已经包围了驿站,将蛮人使节团的人一个不落地控制住了。”
方钦吃了一惊,顾昀这是要开战吗?
“速去报皇上,”顾昀利落地吩咐道,“另外太医不懂蛮人那些乌遭手段,请陈圣手进宫一趟。”
有顾昀坐镇,就算天塌下来也是忙而不乱,陈轻絮和隆安皇帝分别以最快的速度接到通知,各自赶到,李丰匆匆来看了长庚一眼,不等顾昀吩咐,方钦便立刻上前,将前因后果与自己的猜测都一五一十讲清楚了。
隆安皇帝震怒,当即将所有宫人内侍全部扣住,让陈轻絮进去看雁王,留下个药童挨个指认。
这边审着,顾昀懒得再看他们互相咬,一直守在长庚那,他方才沾了一手的血,连先帝送他的那串珠子都给浸红了,脸色比受伤的那位还难看。
“没事,这回是我自己放的血,”长庚看着他说道,“我有分寸……”
“你有个鬼的分寸!”顾昀压低声音冲他吼道,“你就非得来见识见识蛮人长什么样是吗?我可真……”
陈轻絮一边不假人手地给长庚沏盐水,一边低声道:“顾帅稍安勿躁,乌尔骨的身体异于常人,一点小伤轻易奈何不了他——王爷到底遇见了什么非得放血的事?”
长庚微微合了一下眼,目光反而像是比平时还清明,要不是顾昀手心的血还没擦干净,几乎要以为他方才种种都是装的了。
“我是被人骗进宫的。”为防隔墙有耳,长庚打手势道,“纵然十八部落可能没安好心,但我想他们无论是真心要和谈也好,假意的缓兵之计也好,在我军上下正严阵以待的当下都不是他们搞小动作的好时机,我没想到蛮族使节胆敢堂而皇之地冲我下手……何况以方钦的谨小慎微,大概不会想轻易背一个通敌的罪名。”
顾昀没好气道:“大概?”
陈轻絮忙躲开顾昀的怒火,追问道:“殿下可否细说?”
长庚小心翼翼得看了顾昀一眼,将三王子的异常与自己闻到的特殊味道都简单描述了一遍,陈轻絮一边利索地替他止血,一边一心二用地留心他的手势,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引我来的人真不一定是方钦,”长庚分析道,“他不会那么蠢巴巴地被蛮人利用,刚才那番积极很可能是为了撇清关系……但是十八部落那使臣的动机细想起来很值得深究。”
顾昀看见他心里就难受,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把头扭向窗外,一只手无意中在腰间的刀鞘上逡巡不去,眉目里戾气不散——长庚不明说他也想到了,这买通内侍的多半就是方才上蹿下跳的王裹,他一直把王裹之流当成先帝的赖皮狗,懒得跟那狗东西一般见识而已,现在看来,还真有人觉得他脾气好了!
长庚伸出一只冰凉的爪子捏住他的手背,委屈道:“子熹,我难受得很,你看我一眼。”
……这回眼不见为净地换成了陈轻絮。
顾昀心疼得有点胸闷,无从宣泄,恨不能立刻披挂出京把加莱荧惑的脑袋摘下来,好半晌没吭声,才勉强压下火气道:“可能他们最开始是想刺杀皇上,抵京后发现京城比想象中的森严,于是想到拿你下手。要不然就是他们专门为了乌尔骨而来,蛮人肯定有控制乌尔骨的手段,乌尔骨发作的时候人力大无穷,能超过本人的极限,殿上侍卫投鼠忌器,倘若他们以你为挡箭牌,侍卫们未必拦得住。这么折腾,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这个使节团在引战——”
“加莱荧惑想打仗,挥师动兵就是,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引战,”长庚接道,“蔡将军的消息未必全然空穴来风,十八部落内部肯定有什么问题。”
“十八部落怎么样先不用管,”顾昀打断他,“王裹殿上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他狗急跳墙,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文章来,你不如先想想自己怎么应付。”
第105章藏弓
长庚沉默了一会,神色有些黯淡下去,有意无意的来回摩挲着顾昀手背上略显突兀的指关节,而后叹道:“这我没法应对,人是无法为自己的出身自证的。”
何况他从小就没有认同过自己的身份,哪怕成了权倾天下的雁亲王。
长庚觉得自己能撑得开天地,但说不清爹娘是谁——事到如今,他有顾昀,也不太想追究自己的来龙去脉。
可惜他不想追究,不代表别人也能放过他。
陈轻絮替他止了血,三下五除二地包扎好了长庚的伤口,又给他开了一副安神静心的药,没有插话,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心里却突然涌起一腔难以言说的悲愤。
因为乌尔骨的缘故,陈轻絮当年是反对将临渊木牌交给雁王的,可惜她一个人反对没什么用,于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好尽自己所能看好长庚,同时将他所作所为全收进眼里——从京城修复至今,雁王一点一点将这个千疮百孔的朝堂重新凝聚起来,他四方奔波,甚至身陷乱党,几乎殒身其中,他不惜出手触动无人敢碰的利益,为此只身扛起整个朝堂的明枪暗箭。
这些千秋不世之功,难道几句语焉不详的出身就能一笔勾销吗?
就算他真的不是先帝之子,难道烽火票、运河办、乃至于江北十万安居乐业的流民——就都等于不存在了吗?
陈轻絮闯荡江湖多年,并不天真,道理她都心知肚明,只是偶尔还是会有那么刹那的光景,会被此间世道人心迎面冻得打个激灵。
“对了,陈姑娘。”长庚的话音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陈轻絮眨眨眼:“什么?”
长庚:“要是皇上问起来,恐怕还要劳烦你帮我遮掩一二。”
陈轻絮忙收敛心神,点点头。
顾昀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站起来:“行吧,你们商量——方才被你气糊涂了,我现在实在不便在这久陪,好歹得过去看看。”
长庚“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眼巴巴地看着顾昀,一捉到了顾昀回视的目光,他立刻抓住机会,毫不吝惜地奉上了一个又灿烂又讨好的笑容。
顾昀刚开始不买账,面无表情道:“笑什么?”
长庚笑容不收,连绵不断地对他施放,倘若他有根尾巴,大概已经要给摇得秃毛了。过了一会,顾昀终于绷不住脸了,无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额头,笑骂道:“混账。”
这才撂下一脸春/色的雁王和一脸菜色的陈姑娘走了。
借调入京的北大营将蛮族人一窝端了,各自隔离开押入天牢,分别候审,这中间,有个鬼鬼祟祟的内侍想趁乱离宫,被巡逻的御林军抓了回来,陈轻絮的药童毫不费力地指认出,这就是假传圣旨骗雁王入宫宴的人。
那宫人不过是个跑腿的小人物,还没等开审,已经先被这阵仗吓得崩溃了,口中直言嚷嚷道:“皇……皇上明鉴,诸位大人明鉴,奴婢没有假传圣旨,奴婢确实一五一十地传了皇上口谕,是雁王殿下自己要进宫面圣的……”
话还没说完,江充便一摆手让人将陈大夫的药童宣了上来,那小药童年纪虽不大,已经非常有陈家特色,见了这许多大人物,一点也不慌张,还有过耳不忘之能,将内侍与雁王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
一帮人精哪有听不懂的道理?
李丰还没来得及发火,方钦已经怒不可遏地率先冲那内侍发难道:“这番说辞谁指使你的?”
那内侍也有几分急智,立刻避重就轻地答道:“是王国舅!王国舅素日经常指点奴婢们伺候圣人之道,国舅爷说……说……这种时候,皇上既然问起了王爷,就是想召他进宫的意思,让奴婢机灵一点,把话带到……”
李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冷笑道:“朕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王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遍寻不到那老太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恐怕是被方钦抛出来了,方钦那人面慈心狠,情分与道义一概不讲,说翻脸就翻脸,他早就应该知道——原来姓方的与那吕常好得穿一条裤子,不是也说出卖就出卖,说捅刀就捅刀?
那内侍大呼小叫地喊冤,喊了没几声就被人堵了嘴拖到一边,方钦在一边道:“皇上,王大人乃是当朝国舅,臣万万不相信他能做出里通外国的事,还请皇上明察,一定要还国舅爷一个清白。”
王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