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易时移,这王府里的人心太险恶,我也是身不由己,”陈梅卿无可奈何地摸了摸朱蕴娆的头顶,嘴唇在她光滑的额头上轻轻一蹭,“今天发生的事才让我真正明白,换别人来保护你,我还真是不放心。”
他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让朱蕴娆瞬间如遭雷殛,脑袋嗡嗡作响。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时陈梅卿却已紧张地嚷嚷起来:“枣花,你的头很烫,是不是发烧了?”
朱蕴娆闻言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不对劲——于是朱蕴娆人生中最为波澜起伏的一天,终于以她受惊发烧告终,结束了大起大落。
。。。
这天晚上,柳姨娘借着侍寝的机会,从楚王口中听说了此事的结果,对王爷偏袒朱蕴娆的作为颇有些不满,便在他枕边嚼起舌头:“那个大小姐在王府里一向没大没小、不知轻重。就端午那天,王爷在前头被人冲撞,娘娘和我们当场就气得眼泪直掉,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只有她笑嘻嘻地嗑着瓜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看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现如今她做出这等丑事,王爷却如此轻易就饶过她,以后还怎么服众?”
楚王却对自己闺女犯下的混事满不在乎,脸上带着大逞雄风后的惬意,慵懒地敷衍着柳姨娘:“我这个女儿,从小在外面受过不少委屈,又不能同别的郡主一样有名封,我已觉得委屈了她。谁年轻时没偷偷摸摸做过这种事?何况她与陈仪宾一嫁一娶,说起来也不算伤了体面,我们做长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柳姨娘听了这话,心中不禁气恨——她端午那日对朱蕴娆多留了一个心眼,因此才会在石舫外窥见她的私情。为了置她于死地,之后便串通了毓凤宫里看不惯朱蕴娆的宫女们,偷出金簪子作为物证,之所以没在王妃面前揭出奸夫,一则是为了让那个死丫头在招供前多吃点苦头,二则捉奸拿双,那姓齐的道士如今已经离开了王府,难有对证。谁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丫头是九尾狐转世,竟然勾得陈仪宾出头自揽罪名,甘愿替旁人做那剩王八。
亏她之前机关算尽,结果只是令这丫头婚事提前,柳姨娘怎么想怎么不甘心,便搂着楚王的脖子旁敲侧击道:“我看那丫头妖妖娆娆的样子,也未必只有一个奸夫。”
楚王眯着眼噗嗤一笑,竟然满口自豪:“我这女儿倾国倾城的样貌,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陈仪宾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事来,也是情有可原哪。她得亏是个目不识丁的傻姑娘,否则若是才貌双全,只怕福寿有亏,也难养活。”
听这话里的意思,竟要庆幸朱蕴娆是他亲生的女儿,否则柳姨娘的干醋更要吃个没完了。
柳姨娘恨得嘴里银牙暗咬,嘴上却娇嗔道:“哪有王爷这样说话的,好像人人都应该偷偷摸摸勾搭似的!”
楚王立刻在柳姨娘的脸上啃了一口,没正经地笑道:“我不就是你偷偷摸摸勾搭来的么?”
“王爷就爱取笑奴婢……”柳姨娘在楚王怀里撒了个娇,因为心怀鬼胎,只好打住了话题。
。。。
转天一早,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却是沐浴在和煦的朝阳之下。只见一名赵府的家丁走进齐雁锦暂居的客房,恭敬地向他禀报:“锦真人,府外有位生药铺的伙计正等着求见您呢。”
齐雁锦闻言立刻放下茶盏,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紧张:“快请他进来!”
一旁的连棋也很是激动,忍不住悄声追问:“公子,来的是连书吧?”
“除了他还能是谁。”齐雁锦沉声回答,一时心中满怀感慨,眉宇间也油然浮起一抹惆怅。
当“文月堂”生药铺的伙计跨进门向齐雁锦请安时,一刹那满室俱寂,主仆二人的眼角都微微泛起了湿意。
也许人生最失意潦倒的境地,莫过于家败人亡后,他乡遇故旧。
屋中三人默然相视了许久,齐雁锦才动了动苦涩的喉头,哑声问出一句:“三爷他可好?”
连书站在堂中望着齐雁锦,先是露出一脸笑,跟着却又两眼落泪:“回二爷的话,三爷他好着呢。虽然人在辽东都司卫所,却也没受苦,三奶奶替他将上下全都打点好了,每天一日三餐,虽不比往日的排场,山珍海味倒是都不缺的。”
“那就好……”齐雁锦点点头,得知自己那个活宝弟弟至少吃得还不错,心里略觉安慰,“你这次来,可有东西交给我?”
“有的。”连书立刻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三爷写给二爷的信,请二爷先过目,二爷若有什么话也可以写在信里,小人一回辽东就给三爷送去。”
齐雁锦接过连书呈上的信笺,展开细细读了好一会儿,却开口道:“我已经许久不写字了,就劳你替我捎几句话吧。辽东苦寒之地,请他好好保重身体,若是缺什么也要写信告诉我,我这里自然有法子替他办。你三奶奶总归是个妇道人家,为这药材生意两地奔波,到底不方便。”
连书听着齐雁锦的话,不停点头称是,这时脸上却忽然露出腼腆的微笑,低声道:“二爷放心,三奶奶近来也不往北京跑了,等到了冬天,三爷就要当爹了。”
“那个臭小子,竟然要当爹了……”齐雁锦听到这消息不由吃了一惊,脸上露出愉快的笑意。
连书又陪着说笑了一会儿,随后才谈起生意经:“二爷,如今铺子里刚进了一批人参,我们三奶奶说,反正人参又不是什么坏东西,请您给那些达官贵人开方子的时候,顺便把分量多添一些。”
“就你们三奶奶鬼主意最多,”齐雁锦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觉得好笑,却也佩服弟妹做生意的头脑,“你叫她放心吧,就说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沈首辅
朱蕴娆连惊带吓发了一场恶烧,一连在病榻上躺了三天,这才勉强有精神穿衣下地。
也不知为何,这三天毓凤宫里的宫女被换掉好几个,尤其是朱蕴娆暗暗记恨的那个插戴宫女,不知何时人已没了踪影。如今她已明白宫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王妃在裁夺,加上陈梅卿告诫自己要谨言慎行,便决定装聋作哑,对身边的变化不闻不问。
时值初夏,天已炎热,只有清晨和傍晚的风还算凉爽。这天早上朱蕴娆避开众人的耳目,病怏怏地走到庭中秋千上坐下,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记挂起一件事。
她的小羊呢?
朱蕴娆不肯问人,便只能自己花力气去寻找。她在不大的毓凤宫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一无所获,直到在花圃边上发现了一条被踩进泥泞中的发带。
原来她的小羊也和那个臭道士一样,平空出现在她面前转悠个几天,然后就无影无踪地消失了。
朱蕴娆蹲在地上,从泥地里拽出那条肮脏的发带,缓缓卷在手指上,一刹那心中满是怅然若失的感觉。
关于那个臭道士的一切,真像是一个梦啊……尽管这个梦美丽又可怕,可是当她从一场大病中醒来,混乱的生活似乎又重新回归了正途。
现在夫君终于愿意娶她了,而父王也终于抛开了生辰八字的顾虑,准许他们成婚了——甚至连皇帝还未准奏也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这年头藩王宗室的婚姻嫁娶,每每在漫长的奏请过程中被耽搁,有时连着几年不能准婚,把水灵灵的郡主活生生拖成老姑娘,也不是没有的事。因此时常有人甘冒失去爵位的风险,先斩后奏擅自成婚。
朱蕴娆本身就是庶民,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如今既然木已成舟,那么提前成婚有何不可?更何况楚王从自身的黑历史出发,也已经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小辈们血气方刚,果然都是按捺不住的!这次不就是年轻人一个等不及,才闯出大祸来的吗?
考虑到以上种种原因,楚王觉得自己这一招顺水推舟、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很是高明。哪知这么英明且有才华的决定,却让从小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朱蕴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惘……
与此同时,北京城里的齐雁锦正在拜访当朝首辅沈一贯。这位首辅是浙江宁波人,现年已过六十,因此只当世交之子是自己的孩子,在沏茶待客时,特意拿南方最好的果脯招待齐雁锦。
“如今我年纪大了,总喜欢吃点甜的。论起来南方嘉果最多,却可惜我不能回家乡,只好用果脯解解馋了。好孩子,你且尝尝看,”沈首辅和蔼可亲地招呼着齐雁锦,光是指着他面前五光十色的果盒子,就能侃侃而谈,“你看红色的这个,是南京官妓坊出的玫瑰樱桃脯,一般人轻易可买不到。这黄澄澄的是枇杷脯,滋味绝美。还有这绿的,是苏州的嘉庆李,吃起来稍有点酸。紫的这个是苏州光福山出的杨梅,一斤只得二十个,味道极美,其他地方出的果子都不如它。还有这太湖洞庭出的小橘子,名字也有些意思,叫作‘漆碟红’……”
齐雁锦笑着拈了一枚樱桃含进口中,舌尖顶着那香软的果肉,脑中忽然便想起了另一颗甜美可口、呵气如兰的“樱桃”。这一点绮思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令他不觉心猿意马,挂念起千里之外的那个妙人。
也不知道娆娆会不会喜欢这些甜食?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一定会喜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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