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是要送给老太君的,幼幼脸庞微微一红:“其实这株‘天衣’品相并不完美的。”
“我知道,几个缺点萍娘都跟我说过了。”孟瑾成忍不住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么多姹紫嫣红,就独独喜欢上了这一株,我本来打算买来自己养的,可是萍娘却说此花的主人另有其人,如今想想,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说到最后,他声音渐渐低渺不清,不知想到了什么。
幼幼心头一紧,芊芊玉指将袖边一截柔软的雪光缎料揪成褶皱,脸上却强硬挤出一缕轻顽甜笑:“既然瑾成哥哥你喜欢,那、那我就直接送给你好啦。”
面对那天真不染的笑靥,宛然月照下的玉兰花干净剔透,孟瑾成蓦然想到当年那个小小的她,总像跟屁虫一样追在自己背后,哝哝地撒着娇,唤着他的名字,这么多年过去,为何直至如今,他才感受到了那份不带一丝杂质可贵的心意,胸口一股剧痛,竟似狂浪般呼啸袭来,近乎淹没的窒息感令他险些喘不上气,他强迫自己微笑:“不用,这毕竟是你的心血,价格你说了便是。”
幼幼沉吟一阵,默默摇头:“不了,上回多亏你不顾性命的救了我,我一直……没来得及机会感谢……”
她既坚持,孟瑾成望着她半晌,最后答出一个字:“好。”
沉默化成令人最为窘困的气氛,徘徊在彼此之间,幼幼坐在座位上静若木雕,当窗外突兀响起一道清脆的鸟啼,她才恍似惊醒,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我该离开了。”
孟瑾成点点头。
幼幼有些手忙脚乱地起身,走出四五步后,蓦听他在背后唤道:“幼幼……”
她一惊,转过身,看到孟瑾成已经站起来,却没有追上,又或许是想追但终究选择放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欲言又止,掖在广袖中的手几番欲抬,但还是生生压抑住,一点点拢成拳头,他没再说话,只是朝她露出疼爱淡柔地一笑。
一时间,幼幼感觉哪里崩溃了一般,止不住要泪流,她喉头抖动作颤,如吞沙一般干涩痛阻,到底无法做到不在意,沉沉一呼吸,鼓起勇气:“瑾成哥哥……我、我有话想问你……”
孟瑾成微怔,继而温和一应:“好,你说。”
幼幼心乱如麻:“我已经听说了……老太君给、给你安排了妾室……我……我不相信的,除非你亲口告诉我。”
孟瑾成瞳孔深一凝缩,大概对她的提问出乎意外,短暂一刹,他脸上呈现出纠结与不可为知的复杂之绪,但很快又恢复淡定:“是真的。”
幼幼睁眼瞪着他,难以置信:“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子嗣吗?瑾成哥哥,我不相信你是那样的人的,你当初告诉过我,你的一颗心全系在那个人身上,只想好好照顾、守护她一辈子……可是、可是……”像触及到心底往昔的伤口,她声音不由自主地变低,“你不是一心一意喜欢她的吗……”
孟瑾成没有立即回答,时间仿佛过去一瞬,又仿佛过去几个时辰,他才缓缓启唇:“幼幼,人活着,总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什么身不由己?”幼幼百思不得其解,眼泪突然跟断线的珠子一样唰唰滚落,几乎是遏制不住地大吼,“那你为什么宁愿纳妾,当初也不肯娶我?”
说出这番话后,她愣住了,孟瑾成也像是愣住了,二人干站着互望。
幼幼浑身如置身冰窖中发冷,觉得自己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否则她、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并不是嫉妒那两名小妾,也不是对他还心存幻想,她只是无法接受事实,她一直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该是全心全意,心无旁鹫的,而瑾成哥哥就是她的一心人,哪怕他最后爱的人不是自己,他也永远是她的向往,是她心中坚信不疑的执着,可如今她想不明白了,当初她苦苦哀求,甚至做出最大的退让,同意让他纳乔素儿为妾,却依旧被他拒绝,难道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连现在侯府上的那两名小妾还不如吗?
她显得手足无措,使劲用手抹着眼角,跟三岁小孩子一样哭着,孟瑾成走上前,掏出帕子替她轻轻拭着泪,一如既往,舍不得看她哭泣。
幼幼在他温柔而小心翼翼的动作中,听到那声宛然叹息的轻喃,如一阕暮日离歌,绵延扩漫于她的心田,竟是久久不散——
“幼幼,无论光阴荏苒,相隔多远,是黑发是白发,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都不会改变。”
一路上她默不作声,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亲王府,进入凝思园主堂时,看到容欢正坐在炕上陪宝儿玩耍,宝儿之前采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举给他瞧:“爹爹选一朵,爹爹选一朵。”
可惜容欢一动不动,瞳孔涣散地对着虚无之处失神,神情间却是若有所思。
宝儿连唤好几声,他也没有反应,宝儿委屈地嘟起嘴:“爹爹不理宝儿了。”一扭头,发现幼幼正站在门前,顿时又变得兴高采烈,从他怀里爬下来喊着,“娘亲!娘亲!”
“娘亲”两个字,竟如春雷平地惊起,一下子从容欢脑中炸响,他这才恢复清醒,抬眸朝前望去。
☆、第94章[暗涌]
幼幼弯腰抱住迎面扑来的宝儿,宝儿兴奋地仰起头,一双大眼睛分外明亮,像泉水涤过的黑葡萄一样:“宝儿采了好多花花,娘亲给宝儿编花圈好不好?”
幼幼满眼宠溺,疼爱地胡噜下她的脑袋瓜:“好,不过娘刚回来,等娘稍微收拾下再来陪宝儿玩呀。”
等宝儿被香蓝带到院子里时,幼幼才从闺女身上敛回视线,听容欢问:“回来了。”
他与她隔着丈余距离,背后纸窗被阳光照得融融发亮,好似一扇白屏,映晃他的身影半是虚透,忽然让幼幼觉得有些触不可及。
“嗯……”他一问,她下意识回答。
容欢含笑上前,抬手拂过她鬓侧的一绺小头发,举止间透着无限亲昵:“去哪儿了,怎么先前也没听说你要出门?”
幼幼脑际又回荡起临别前——孟瑾成那句宛若叹息的轻语,一时胸口酸楚,更有丝心虚,目光从他脸上弹开:“就、就是去珍宝斋逛了逛,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首饰……”几乎是毫无理由的,她就是不想告诉他今天自己跟孟瑾成见了面。
她低着眸,不曾留意言讫后,容欢的手指在半空滞了滞,一对桃花墨瞳随之紧凝似裂,隐隐深邃,仿佛藏着无人可懂的狂浪滔天。
幼幼奇怪他为何一直不说话,把头抬起来,容欢却是笑道:“我以前送你的那些首饰呢?都不喜欢?”
平日里他给她的珠宝翡翠根本多到数不过来,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说完一个慌,又要再去圆下一个慌,幼幼连忙解释:“没有啦,你也知道我许久不曾出门,今天就是出府透透气。”
容欢嘴角勾起一个不深不浅的弧度,倒像透着几分讽嘲。
幼幼感觉他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怪,瞧他束冠华袍,端丽非凡,正是早上出门前的装束:“你也刚回来?”
“嗯。”他颔首,不愿多提似的,语气淡得出奇,“中午受邀吃了一顿酒席。”
幼幼正想问跟谁,他却转身上了楼。
当然,幼幼不知道天下总有许多无巧不巧的事,比如她今天遇见孟瑾成;比如容欢今天被明郡王世子邀到天上香阙赏花;比如他们的雅房隔空相对;比如她与孟瑾成一前一后地离去,被恰好出来的容欢遇个正着。
一直到晚上,幼幼纵使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到了容欢的不对劲,若换做平时,他通常一回来就跟化成蜘蛛精似的,可劲黏着腻着她,把她当心头宝一样抱在怀里,根本舍不得撒手,哪儿像今天,对她总有点爱答不理的,幼幼疑惑自己哪里得罪了他,抑或是他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沐浴完毕,她坐在妆台前由着习侬给自己熏头发,掬珠则一旁铺好被褥,落下纱帐,又往瑞炉内添了一颗宁神香丸焚着,等伺候着幼幼上了床,二人瞅时辰差不多,正欲退下,却听幼幼从帘内问:“王爷呢?”
习侬恭敬答话:“回王妃,王爷先前说了,要在暖阁看会儿书。”
还在看书……幼幼蹙起眉头,她知道容欢早就沐浴完了,他有睡前看书的习惯,不过以前哪怕是看书再晚,也会选择躺在她身边或者看着看着就跟她亲热起来了……
待二人退下,幼幼一个人躺在床上发呆,过会儿又跟小皮球似的滚来滚去睡不着,听到更漏沙沙作响,她愈发烦躁,干脆起身,穿着寝衣下了旋梯。
幽明的灯火从暖阁传来,为昏暗的夜幕里增添一丝孤寂的暖色,容欢目光正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却是许久不曾翻页了,直至听到门前传来细微声响,他有所察觉地抬头,看到那人雪衣单薄,青丝委泻,星眸水亮,黛眉纤浓,只需微微一笑,就会弯成小拱桥,她的脸蛋很小,小到惹人生出想要保护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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