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过了立冬,鹅毛大雪就迫不及待地扑将过来,呼啦啦洒满了整座城市,如同铺上一垛厚厚的羊毛毡子。
小井胡同小学一早就打开了校门,保安冻得缩在亭子里烤火,两个校工沉默地拿着大扫帚,清扫着道路上的积雪。这会儿子离上学的时间还早,校园里还没什么人,只有一栋栋灰白色的教室肃立在大雪之中,显出几许肃杀,几许苍凉。
老校工佝偻着背,正用力挥动着扫把,耳边却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老校工有些讶异,早自习还有一个小时,怎么会有人大雪天里这么早跑来学校。他抬起头来,看到校园门口一个矮小的黑影,正在朝这边疾驰。
黑影跑近了,老校工才注意到,原来这是个扎着红领巾的小男孩。他穿着厚厚的蓝白色羽绒服,鼻子冻的通红,不时还有一条黄绿色半透明的鼻涕流出来,也顾不得擤上一擤,只是闷头跑着。他跑过两位校工,冲进了办公楼内。
一进办公楼,楼里的暖气立刻让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气。男孩摘下眼镜,气喘吁吁地朝四下望去,立刻有三个人凑了过来。男孩认出了他们,都是同班同学。那个女孩儿叫黄镟镟,是班上的文艺委员;黄璇璇身后的男生是语文课代表马二富;再远处是学习委员王世桐。这三个人都穿着校服,扎着红领巾,连胳膊上都带好了二道杠。只有马二富是一道杠。
“索班长。“黄璇璇冲男孩打了个招呼,语气恭敬。眼前这个男孩是副班长兼体育委员索小冰,一向是老师最为倚重的重臣肱股,杀伐果决,在班里极得人望,休说别的,单是胳膊上的三道杠,就是这小井胡同小学里的独一份。他还是市级三好学生,虽说这是荣衔,可也能看出,这份老师对他的恩宠,无人能比。
“于老师呢?”索小冰擦拭着镜片,压低了嗓子问。马二富略带着谄媚说道:“班主任刚进办公室,没来多久。”索小冰“哦”了一声,马二富又说:“于阳也在里面。”这些人里他品级最低,不过是个小队长、一道杠,不过因为班主任于燕是语文老师的缘故,他这个语文课代表也跟着水涨船高,超品拔擢进了班委会。
听到于阳这个名字,索小冰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从容:“哦,她来的倒真早。”黄璇璇迟疑道:“班长,您看是不是再等等”王世桐却在旁边冷冷道:“要商议,几位大人何必这大冷天儿赶早过来在这里商议。既然来了,就该早些上去,万一老师知道咱们到了楼下还不上去,岂不更让她老人家不高兴?”
这王世桐算是班委会里的老人,独掌了学习委员这位子足足三个多学期,班委会里多少人来多少人走,惟独他一个岿然不动,凭着连续三次统考全校第一的学习成绩,谁也撼不动他。
“世桐言之有理。”索小冰不再犹豫,一挥手“随我来。”三个人立刻跟在后面,蹬蹬蹬蹬上了三楼。
到了三楼办公室前,索小冰先敲了敲门,随即跟着其他三个人在门外行了个少先队礼:“学生索小冰、黄璇璇、王世桐、马二福,给于老师请安。”
办公室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外头冷,都进来罢。”四个人进了屋子,办公室里暖洋洋的,一位中年女老师伏在办公桌上,正拿朱笔批着试卷。旁边还站着一位明目皓齿的小姑娘,手里托着一叠卷子,她见四人进来,只微微点了点头,不见什么动作。
于老师似乎没看见他们四个进来,照旧埋头批阅。四个人谁也不敢说话,屏息静气在一旁候着。过了一会儿,于老师忽然手停了,一声冷笑,抖了抖手里的试卷,把它丢在桌前:“好个罗八维,答的这是什么题?我先前课上教什么,他可是全忘光啦。”
王世桐立刻出列,把卷子捡起来叠好:“班里同学考试发挥不好,都是我这学习委员的错,请老师责罚。”于老师搁下朱笔,有些怒意:“哼,有些人呐,就是不把我这老师放在眼里,课上是一套,课下是一套,咱们二年一班,可不是他想折腾就能折腾的。”王世桐道:“老师学生回去,立刻组织几个尖子,给罗八维突击补课。期中考试,绝对让他及格。”于老师又道:“罗八维的小组长,是不能当了,把他的一道杠给我下了。上次三组新来那个副小组长廖宇子,进步倒很快,回头你带两本我编的参考书给他,说是我打赏他的。”王世桐问:“罗八维家里是勋贵,学生以为不宜耨夺太甚,冷了学生家长的心。”于老师笑道:“这事你自己掌握分寸就是了,职务不能做,留他个一道杠,挂个荣衔,算是给他爹个面子吧。王世桐道:“老师圣明。”
索小冰心里明白,这是于老师拿罗八维的篓子垫个场,然后正题才慢慢出来。他心中隐隐不安,凭着跟随于老师这么多年的经验和敏锐嗅觉,他知道今天这事肯定不小。
于老师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些人,展颜笑道:“你们人来的倒齐,半个班委会都来了。”
这话不好回答,说是吧,在老师印象里立刻就有了结党营私之嫌,半个班委会都听你的了,还要我这班主任做什么?说不是吧,那你今天是干嘛来了?说不定还会被有心的同学参一本欺师之罪。
三人都看着索小冰,索小冰只得出班说道:“学生们只怕这积雪太厚,影响班里同学进出,特来帮校工扫雪,顺便来给老师请个安。”那三人都暗暗佩服索小冰回的巧妙,进可攻,退可守,大义凛然。
于老师道:“哦,那正好了,有件事我正想跟你们商议一下。”她一指身旁的少女:“我女儿于阳,昨天起也转进咱们班了,你们也是知道的。”马二福看看那小姑娘,笑道:“我说昨天见了药同学,还纳闷呢。这通天的气派,难不成是哪家中央部委的子弟,原来竟是于老师亲生。”于阳听到这话,有些微微发窘,于老师笑骂道:“这里虽不是教室,你这马猴子也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当我这班主任是傻子么!掌嘴”
这马二福平日里在于老师身旁插科打诨,深得宠爱,也不怕什么师颜震怒,轻轻拿巴掌在脸上拍了拍,嘻嘻一笑:“学生我自己掌就是,就是怕老师偏心,拿下我这课代表的给自家姑娘,赶我回教室最后一排。”短短几句话,便不露痕迹地就把话题转到了众人关心的地方。这话也只有他能说,语文课代表虽是权柄颇高,毕竟品级太低,说班主人的女儿觊觎这位子,都当是笑话。换了其他几个二道杠大员,这么说就难免会被当成别有用心。站在一旁的黄璇璇和王世桐都暗想,这马二福能当上语文课代表,倒也不是一味靠着溜须奉承。
于老师喝退了马二福,对着他们说道:“老师我已经接到了上级通知,要去党校学习三个月。这三个月是封闭学习,不得外出,所以这二年一班,我暂时是不能管了。”
几个人心里都是“咚”的一声。黄璇璇忍不住道:“眼下正是全市统考,北京第二实验小学、中关村一小、北大附小、史家胡同小学跟咱们争得正凶;再说咱们班的奥数、素质教育、兴趣班、哪一项不是得靠老师您亲自把持。您这一去党校,我们可怎么办?您可不能学那嘉靖皇帝,一味只知炼丹,不理朝政。”黄镟镟是功臣之后,她父亲黄旋当年在评选特级教师的时候,没少给于老师出力,几个竞争对手都是被黄旋生生妨死。所以于老师一直对黄璇璇另眼相看,别看她的文艺委员是个清贵闲散的位子,关键时刻也只有她能递上话去。
索小冰道:“哎,璇璇,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党校学习,那是何等的好事,回来镀罢了金,以后就是校长候补。”于老师笑道:“还是小冰懂事,知道体谅老师。”索小冰道:“老师去党校,那是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光荣。您去之后,班里的事情,学生和其他班委会成员一定替您料理好。”
于老师索性搁下朱笔,靠到椅子背上,面带慵懒,有些不经意地说道:“我正想说这个呢。我这一去好长时间,班里不能乱,所以我想让于阳当班长,替我监班。”众人俱是一惊,不过这些都是学海沉浮这么多年,心中如何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于老师见大家都不说话,又道:“于阳这孩子,性格有些怯懦,所以也趁这机会锻炼锻炼,不过”她话锋一转,眉宇间有了几丝严厉“于阳毕竟初来咱们二年一班,情况还不是很熟悉,你们班干部们,可得多帮衬帮衬。你们都是老人了,办事我也放心。”
索小冰心想,这就算是杯酒释兵权了,轻轻一句话,就把她女儿推到班长的宝座上去,而且还逼着这几位老干部当场表忠心。他当副班长已经当了两个学期,虽不说权倾班委,也是一人之下四十七人之上。对班长这个位子他不是没考虑过,这时忽然空降一个于阳来压在头上,他是不甘心的。其实这一大早上他来学校,就是听到了这些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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