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命逃命一般去了。
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胤禛一直冷眼看着他。
也就是说,王新命在面对太子的时候并没有说实话。
一枚扳指何故忽然消失?从王新命的角度来看,难保不是胤禛已经发现了自己。
王新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江南河道官员,指望着从户部捞银子,哪里敢跟阿哥们叫板?
他当时忐忑地回去了,等待着屠刀落下,可胤禛并没有对他动手。
因为,扳指并没有落在胤禛的手中。
他那个时候,只是怀疑扳指之中另有乾坤,有一些隐约的预感,可毕竟缺少最后的证实。
而此刻,胤禛已经拆开了字条,看见两年前王新命留下的字迹,都是朝着太子告密。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年纪还不很大,可心思却渐渐老了。
皇宫里的阿哥们,多有超乎寻常人的成熟。
若非是阴差阳错,被顾瑶芳拿走这一枚戒指,若非是阴差阳错,又被顾怀袖将这一枚戒指里的“乾坤”给取回来,胤禛现在又是什么样呢?
他想想,益发觉得步步惊心。
同样这样觉得的,自然也有顾怀袖。
她不过一个被牵连的无辜之人,此刻垂首恭敬整肃地站立,哪里有外界传闻的轻浮模样?
胤禛忽的笑了一声:“你说张家二公子要娶你?”
“回爷的话,是。”顾怀袖声音平静,似乎已经不怕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爷,张英今次办的河工贪墨河银一案,指不定你的密信,能派上用场?真是……胆大包天。”
胤禛是嘲讽,也是嗤笑。笑顾怀袖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顾怀袖低眉:“民女的诚意,四阿哥已经握在手里了。可民女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民女也自认不是什么惊采绝艳的才女能人,必定不是四爷口中说的‘有用的桥’,想必此河一过,四爷必定要拆桥。”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也忒难听了。
胤禛没接话,继续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于是顾怀袖又道:“民女一条小命,搭一座桥,委实不易。只求夹缝逃生,留一条小命。民女之于四爷,不过是一粟之于沧海,尘埃之于厚土,您轻轻松个手指头,民女就有一条生路了。”
“你并非市井小民。”
胤禛转过身,两手在身前,不远处的戏园子还有唱戏的声音,他跟着拍子轻轻用手指点着掌心。
顾怀袖闻言抬头,有些不解。
而后胤禛慢慢道:“市井刁民。”
顾怀袖:“……”
能跟爷们抬杠,不是刁民是什么?
顾怀袖不敢反驳,也觉得没必要反驳。
四阿哥怎么认为都无所谓,只要肯放她这小鱼一条活路,她必定感恩戴德。
张英查今年春汛河工一案,抓了王新命,如果这密信捅出去,必定牵连到太子与四阿哥两个人。
即便是证据不足,事情败露,在康熙的心底,可就埋下了疑影儿。
甚至,这事情若到了太子耳中,对胤禛而言,也是灾难。
他知道,这一次事情是自己办得不够漂亮。
“你滚吧。”
胤禛冷冰冰地吐出了这一句话,背对着顾怀袖。
顾怀袖却豁然抬头,张嘴就要问,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
她握紧的手指缓缓地松开,躬身敛衽一礼:“民女告退。”
一步一步退出去,完全与当初白巧娘那规矩一样。
一直等到站在这门外,再看见小盛子的时候,顾怀袖才知道——为什么白巧娘能够时时刻刻那样小心谨慎,口气甜软。
人,都是这样被慢慢逼出来的。
四阿哥喜怒不定,不是什么善主。
今日他应当是默认了答应顾怀袖之前的请求,可心底不一定是高兴的。
今日的胤禛,尚存有三分善心。
若过得三五年,再有今日的场面,那就是稀罕了。
她缓缓地顺着走廊走出去,这里见不到一个人。
胤禛就在屏风后头,手指拢着那字条,声音轻得仿佛听不见。
“已入了这泥潭,又岂是那么容易抽身出去的?世上身不由己之事何其多……还是太痴心妄想,又天真可笑了……”
手指捏紧,这一枚棋子,就像是这一张字条,被他紧紧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