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标题

    娘家和夫家很近，不过是几分钟的路程。现在看来，这是一件顶幸福的事情，我可以随时回娘家，极其方便。自从宝宝出来后，母亲经常过来我家窜门。妹妹老说，完全是宝宝把她们吸引了过来，谁叫宝宝长得那么可爱呢。我心里总甜甜地笑着，哪个母亲不喜欢听赞美自己孩子的话呢！

    一个下雨天的晚上，母亲和婆婆坐在电视前聊天，我也不时掺和进去。后来，谈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话题时，不知怎么的，母亲聊到了我的奶奶——一个我所不熟悉的奶奶。

    本来“奶奶”这个名词应该代表着和蔼及慈祥一类的东西。但是，在母亲心中，这个婆婆是个非常难缠的角色，她是封建的，威严的，甚至专横跋扈有着男子气概的一个女人。成婚后的父亲也曾挨过她的一巴掌，似乎还挺重的，以至于父亲对奶奶一直耿耿于怀，娘俩极少说话。奶奶死后，每年清明节，父亲也不怎么愿意上山祭拜。我想，此生，这母子俩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和解了——都是那么倔强的人哪！

    奶奶的人生带有农村式的传奇色彩。奶奶是个童养媳，最后却嫁出去了。自出嫁后她就跟娘家决裂，直到离世，从未回过一次娘家，做到真真彻底的决裂。这该需要多么狠绝的心肠啊！也许，奶奶也有她自己的苦楚吧。这些，都是我从大人口中断断续续听出来的。

    奶奶在这个人世走了八十五载，最终是食道癌带走了她。印象中，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强壮，晚年都可以担一大担子的水走路，而且步履相当稳健。要不是已经到了食道癌晚期，我想她可以走更长的路，也许活到一百岁都不成问题。她走的时候显得很平静，正是香港回归那一年，我才读初二，也请假陪着大人一起守灵。至今，我还记得那几个漆黑感伤的夜晚，我的心灵真真正正接触到了死亡这一类的陌生字眼。

    据说，奶奶一共生了六个孩子，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女儿，也就是我从未谋面的两个姑姑都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得了重病不幸夭折的。一个聪明伶俐，还帮过解放军挖红薯，一个却是残疾，经常遭调皮的父亲欺负。一直以来，我对亲情的概念不是很熟悉，也没多少感觉，也许就源于我人生中的一大不幸——与同龄人相比，我既没有外公，没有外婆，也没有爷爷的疼爱，只有一个奶奶而已。他们都是在我未出世的时候就离开人世的，所以，至今连他们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长大后，当我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感悟后，我开始在心底为他们短暂的人生而哀悼，为母亲童年就痛失双亲的不幸而慨叹。

    母亲，也从没见过我的爷爷。她嫁过来的时候，家徒四壁，生活拮据，还有一个严厉的婆婆。爷爷病死的时候，大概只有四十岁左右，家庭失去主心骨后显得更加困难了，奶奶要一个人独撑大局，甚是不易。我想，奶奶性格中的冷硬成分或许不仅仅源于她的个性，更重要的是惨痛的人生经历使然吧。

    说来稀奇，在奶奶去世前，我们家族从未扫墓过。儿时，我们总搞不明白，怎么别人家都有去扫墓，而我们家却不用呢，看邻居家成群结队去山上真是羡慕不已。那时，清明节怎么也让我们提不起一丝哀伤，只是觉得很遗憾。原来，爷爷他老人家的骨灰不知流浪到何处了——这也是奶奶的倔强导致的一大过错。爷爷去世后，骨灰就葬在爸爸上班的纸厂附近。后来纸厂拆迁，那片区域要重新规划，原先埋在附近的那些骨灰就必须搬走。村里的很多人闻讯后纷纷赶去搬迁，奶奶也匆忙前往。可惜，走在路上遇到村里的一个人，听说奶奶要去搬爷爷的骨灰，就笑说两人生前关系都不好，死后何必去管骨灰呢。奶奶一听，熬不过对方的冷嘲热讽——居然就掉头回家了。后来，也许是奶奶想着后悔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丈夫，但她怎么也不肯承认时自己的错误，居然骂儿子不孝顺，任由自己父亲的骨灰流散。

    话语间，母亲还谈到一件让我震惊不已的事。爷爷走后，家里每年都要做祭。有一年，母亲在客厅做完祭后，就如平常一样吃饭。奶奶从外头回来后，也在里屋给爷爷做忌，大概她以为母亲忘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就在爷爷灵前诅咒我弟，说是叫爷爷的魂灵来骚扰我弟。这是我母亲亲耳听到的——只是，我久久不敢置信。一个奶奶会诅咒自己的孙子？或许，是母亲听错了吧？

    出嫁前，每年清明节我都会上山去祭拜她老人家，终于，爷爷也得以与她合葬在一起，以柳枝权代肉身。不管迷信也好，荒唐也罢，至少隔阂了半生的他们终是团圆了。奶奶有时还会出现在我梦中，都是儿时的一些场景。奶奶，不知经历过人生种种磨难的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

    201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