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替李超求情的事,他对我甚是服顺,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来找个清静的树荫底下请我坐了,自己守在五丈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看着张嬷嬷红肿的双眼道:“说吧。”又想起当日皇兄回绝我的求情时的决绝,苦笑着道,“我能帮则帮,但皇兄的脾气你也知道,我说的不算,还是要看他的意思。”
张嬷嬷一听,原先已收住的眼泪又成串往下掉,却也知道收敛,哽咽地道:“老奴明白。”
照张嬷嬷的说法,那个丽妃因为有了身孕,恃宠而骄,只因为自己喜欢坤宁宫内的鱼池,便央求皇兄在她的寝宫内也造一方相同的鱼池。坤宁宫内的鱼池本是一汪天然泉眼,在别的地方建根本不可能,于是荒唐的皇兄竟下令让皇嫂和丽妃互换寝宫。
不仅如此,丽妃还说喜欢皇家花园内那方雾气极盛的荷花池,也就是前世家宝出事的那个荷花池,说每每路过见到那池面上雾气蒸腾,心里就升起一种安详愉悦的情绪,并且能感觉到腹中胎儿若有若无的胎动。就因为丽妃这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皇兄就下令荷花池为丽妃休憩观赏专用,任何人,哪怕是皇嫂也不得靠近,以免动了丽妃的胎气。
听到此处我眉毛一跳,问张嬷嬷:“感觉到胎动?我昨日面见圣上时,凌太医才搭出丽妃的喜脉,这点功夫她便能感觉到腹中胎儿?皇兄竟连这样的话都信么。”
作者有话要说:
☆、此水几时休(五)
“公主不知,陛下几个月之前就宠幸过丽妃一次,那丽妃的身孕其实已有四个月了。这狐媚子心机极深,怀了龙种竟瞒到现在。我前些日子还不觉得,如今听宫里这么一传,才隐隐约约看出她的肚子来。”
“原来她竟是瞒过了你,怪不得那四个月中能把腹中的龙种保下来。”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说。
张嬷嬷突然全身都抖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哆哆嗦嗦地道:“老奴受娘娘指示,确曾做过许多荒唐事,但是这种缺德事老奴是万万没有碰过的,老奴怎样都要为家里那个傻儿子积点阴德不是。”
我心里一沉,宫中传言往往夸张,但听张嬷嬷的话外之音,皇嫂毒害有孕妃子的事确实发生过。
“树倒猢狲散,这种事你自然是不会认的,大概也只有地牢里的刑罚能让你说真话。”
张嬷嬷吓得面如土色,落力给我磕头,连连哀求道:“公主饶命!都说长公主大慈大悲,看在我家傻儿子无人照顾的份上,求公主不要将老奴送去牢狱啊!皇后娘娘从不轻易相信外姓人,老奴这种下人也只是得个送信跑腿的差事,真正不可告人的事情娘娘都是着落宁姓人去做的呀。”
我见吓她也吓得差不多,摆手让她起来说话,她却仍然是跪着,怎么也不肯起来。
我放温和了脸色道:“本公主不愿搅入后宫的事务中去,这种事只当你没说,本公主也没听见。”
她诺诺称是。我又道:“最近你帮本公主留意着点宫里,若有什么古怪的人、古怪的事发生,或是你自觉得对本公主以及将军府有用的消息,便想办法让本公主知道。你既没做过那伤天害理的事,若办事果真利落,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她呆了呆,一张老脸由悲转喜,由喜转成极至诚的忠恳,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给我磕了个头:“一切听长公主吩咐。”
皇奶奶说得对,这一类人,最是薄情,却也最好差使。
后宫的最是纷乱黑暗,难分真假。比如这丽妃,我见过她两次,怎么看都不似那些心机深沉的妃子,更何况毫无身份背景的女人,如何能在宫中立足。那些所谓丽妃恃宠而骄的话,很有可能是皇兄为了折磨皇嫂故意让人放出来的。
我不愿在这种是非之地多留,离开前警告张嬷嬷道:“你也莫将所有过责都推在皇后娘娘身上,她毕竟是本公主的皇嫂,我皇兄也曾对她一往情深,若是过两天他厌倦了丽妃,又回心转意了,你刚才那番话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我说这番话就是为了让她知道,皇嫂失宠时,愿意庇护她张嬷嬷的人就只有我;若是皇嫂东山再起,我也能轻易毁了她。她除了对我死心塌地,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张嬷嬷在宫里行走多年,自然是一点就透,当下便服服帖帖地说了一番表忠心地话。提到将来时,她脸色渐渐黯淡下去:“陛下他……怕是不会回心转意了。”
我奇道:“慕容安歌和我皇嫂的事,说实话无人手中有确凿的证据,我皇兄也不过是根据宫中的流言和那日发生的情况得出自己的推论而已。况且娘娘如今还是你的主子,你不希望主子辉煌腾达,怎么倒反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
她见我狐疑的目光扫来,吞吞吐吐地道:“娘娘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没法和那丽妃争宠,公主见了娘娘就知道了。”
我想起昨日皇嫂大闹将军府时异常的举动,心下吃了一惊,忙问:“她现在何处?”
张嬷嬷吞了一口口水,往一个方向一指:“往荷花池去了。”又怯怯地问我,“公主可要老奴陪去?”
她现在虽还在皇嫂宫里,但也算是半个我的人,我不想让她难做,摇了摇手说了声“不必了”,便示意凝香和我同去。临去时眼角余光瞧见张嬷嬷明显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去荷花池见皇嫂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离荷花池很远就望见皇嫂的身影,只在头顶绾了个简单的髻,长发披到腰际,这和以往喜欢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她大相径庭。站在她身后的似乎是小倩,目光远眺,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我停下脚步犹豫不前,每一次来这个地方总是遇到不好的事,乃至我心里生出阴影,每每入宫路过这里,宁可绕道也不愿见到那方雾气迷离的池水,还有那座在我看来是惨白冰冷的白玉亭。
皇嫂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往我们这边望过来,朝我微微一笑,还招了招手。瞧她这模样,并不似失了神智,反倒比往日更妩媚动人些。她长得本就美极,又攻于心计,倘若好好收拾布置一番,赢回皇兄的宠爱也不是不可能。
走到她近前,她上下仔细瞧了瞧我,便拉住我的手面对面和她一起坐下。平日里她虽然总表示出对我的关怀,但那都是假装出来的,那些关心的话流于表面,让人心生厌恶。她从未象今天这样做过如此亲密的动作,尤其是凝视我的眼神,真好象看着亲妹妹一般。
我坐立不安,她低头哂笑道:“平阳竟这般讨厌我么?”
昨天刚和我大吵一架,今日却遗憾失落地问我是不是讨厌她,这让我很不适应。她这般做作定有目的,八成是想先拉拢我这个小姑,再想方设法谋回皇兄的欢心。
“我没有亲妹妹,你算是我最亲的妹妹了。”她低头幽幽地道。
我吸了一口气,打断她道:“皇嫂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诧异地抬眼看住我,喃喃地道:“我有什么话?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呀。我没有亲妹妹,我的兄弟姐妹几乎都被你皇兄平定宁氏之乱时杀光了。”
我吃了一惊,皇兄六年前平定宁氏之乱的事以宁氏家族投降告终,皇嫂就是那时候被自己的兄长,也就是现在的宁国舅,送给皇兄作为求和的交换品。之后因为皇嫂的裙带关系,宁氏家族的残余力量逐渐参与大周朝政,随着宁国舅在朝中掌握大权,朝中很久以来都没有人敢谈论当初皇兄血洗宁氏家族的事,皇嫂此时提起这段往事是何用意?
我皱眉道:“这些事年代久远,何况事已至此,皇嫂就别去想它了吧。”
“别去想?”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有些事是你不愿去想就能不想的么?六年来我每晚都在做噩梦,梦见爹爹问我,婉月你为什么不报仇?”
我甩开她的手刷地站起身来,冷声道:“皇嫂你是被那个丽妃气糊涂了吧。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总该为宁国舅想想,为你的族人想想,难道你想让宁氏家族因为你的话再次陷入被灭族的境地?”
“你也不愿听我说话么?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说真心话了。”她盯着我冷峻的脸瞧了一会儿,忽然噗哧一声笑出来:“平阳你长大了,发怒的时候还真有些慑人。”
我被她的异样搞得莫名其妙,有些不耐地对小倩说:“皇后娘娘累了,你送娘娘回去吧。”
小倩却躲在她背后摇了摇头,然后又露出昨日在将军府里那种哀求的目光。我心中一动,仔细朝皇嫂瞧去,她眼眸清澈,一点没有心智不明的迹象。然而那两道干净无比的目光却让我的心冷了下去。我的皇嫂,从来都是攻于心机,她的眼眸从来没有如此干净过。
她淡淡地笑着,不管我是否愿意听,又继续对我说:“自从新婚那日起,我每日盘算的便是如何杀了你皇兄。我必须想出一个一击必胜的办法,以他的机警强悍,我只能有一次机会。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情愿忍受噩梦的煎熬都没有冒然出手。”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便走,她没有拦我,依旧坐在亭子里自顾自继续说道:“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对我百依百顺,甚至不顾大臣反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望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