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兄的声音变得柔和,我却听得心惊肉跳。宫里的人都知道,他越是温和,杀的人越多;杀的人越多,面上越是温和。
“平阳难道忘了朕定下的规矩么?轩辕女子不得摄政。”
我僵硬地点头,就是因为这个规矩,连皇奶奶都退出了朝堂。
皇兄又道:“你是朕唯一的妹妹,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但朕定下的规矩,你也要尊行。池州的事你不必再管,襄城离东阾太近,朕的主要兵力要用在襄城,不可能为了保一个小小的池州便尽出大周兵力。
“许遣之若得胜归来,朕自会还他妻儿。至于李超,失职之罪毋庸再查,若大内御卫人人都象他一般玩忽职守,那朕还要这些御卫何用!朕意已决,下月就将李超凌迟处斩,以作警示。李涛若敢不服作乱,朕必灭他李家九族。”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一下站起来,只觉得血往上涌,握紧双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时丽妃睁大恐惧的双眼朝我看来,我不知自己脸上是何种恐怖表情,她竟然头往后仰昏了过去。
若是从前父皇在时,有妃子晕倒一定会引起混乱。而此时,福宁宫内依旧死寂一片,无人敢动,甚至连请示皇兄的声音都没有,直到皇兄说了句“传凌太医”,才有太监匆匆奔出去。而那位所谓得宠的丽妃就一直躺在冰凉的地上,连上前去探问的人都没有。
只须臾功夫,凌太医便一路小跑地奔进福宁宫。这位凌太医自我记事起就已经在宫里了,医术很是高明,做人也很是高明,因此太医院太医们的脑袋被皇兄砍掉了一批又一批,他任然还活着,只是比从前太皇太后在朝时苍老了许多。
为丽妃搭了许久的脉,凌太医朝皇兄跪下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丽妃娘娘有喜了。”
嘴上说“恭喜”,语气却是很平静,仿佛只是说了句“丽妃娘娘用过膳了”那样简单。
低头饮酒的皇兄眼中杀意一闪而过:“是么,那真是太好了。”他回答得也很是平静,一点没有“喜庆”的意思,“传我的话,明日起宫内设宴三天,所有的嫔妃都来,让琬月也来。”
琬月是皇嫂的闺名,宫中除了皇兄,没有人能直呼这个名字,就连皇嫂的兄长宁国舅都不行。曾是对皇嫂百依百顺的皇兄,此时叫出“琬月”这个名字时,竟有一种掷地有声的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君住长江尾(五)
我不知是怎样出的福宁宫,也不知是怎样出的内苑大门。虽然之前因为明轩的断言已有所准备,但当那一点点希望也被打碎之后,原本依托在那点零星希望之上的坚强已无所依托。我的皇兄就是这样了,不,是整个皇族就是这样,只专注于自己的yu望,百姓的生死一星半点都不曾放在心上,李超、许遣之这般肝胆忠良却落得如此下场,大周还能有救么。
出福宁宫宫门时,凝香担心地上来搀扶被我推开。内苑的大门缓缓打开,我一眼便看见那个挺拔得如同标枪般的身影。他正对大门站在那里,站在那个和我分别时就站着的那个位置,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此刻,他正望住我,眼神沉重而专注。与我对视片刻后,他的视线仿佛越过我停在我身后遥远的某处,目光渐转苍凉。
“明轩,池州保不住了。下个月皇兄就要处斩李超。皇兄今日又杀人了。”我木然地说。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扶住我:“你已尽力。我们都曾尽过力,没有用的。回去吧。”
我第一次见他这样体贴,怔怔地瞧着他,怔怔地瞧着他圈扶在我肩头的手。
他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松开扶住我的手。他松手的刹那,我突然觉得手脚发凉无可依靠,软软地就要倒下。我知道自己并未晕厥,神志尚在,但倒下的那刻双目不能视物,眼前漆黑一片。
身后凝香一声惊呼,接着我觉得双脚离地身子已经腾空打横,落入一个人的怀抱。那怀抱宽大坚实,一定不是凝香。
贴近身体上方的声音响起:“池州那几日太耗心力,你需要休息,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我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双颊发烧,稍稍挣了挣,揽住我的双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
“我没事,可以自己走。”我有些跼促地道。
“不要任性。”
我不知旁边除了凝香还有没有旁人,动又动不了,看也看不见,生怕这副狼狈的样子被太监宫女看去,只好紧紧抓住他双臂,将脸埋在他胸口衣襟里。与在慕容安歌箭下救我那次不同,今日他的心跳有力而沉稳,一下一下与我的前额相撞。
“战争残酷,朝堂险恶,这些事本就不是你应该经历的。如果你真这么在意那个承诺,我可以来想想办法,或许对池州会有些微帮助。”
我没有答话,身体却渐渐放松。呼吸着他衣襟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听着他胸膛里沉沉的回声,突然间,就有了一种依赖的感觉。
从内苑大门到我的轿子停放的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我的视力渐渐恢复,开始只是一片黯淡的光线,当他将我放在轿子里的软凳上时,已能瞧见模糊的光影。
我在软凳上坐稳,他的手却没有马上松开,人影久久停在我面前,似乎在盯着我的眼睛看。我勉强笑了一下:“我想我真的没事了。”
“眼睛怎么了?”
“刚才晕了一下,现在好多了。”
他的身影继续在我面前停了一会儿,才慢慢放下轿帘,对轿夫们说:“起轿吧。”
轿子刚离开地面就停住,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其中还夹杂着刀剑碰撞的声音。有一个声音高声道:“将军留步!”
我听出是李超副将林若的声音,料他必定是来问李超的事,登时就紧张起来。脚步声很快就到了跟前,显然不止那副将一人。
“将军……”
那副将才又叫了一声就卡住,似乎是被明轩制止。须臾,便听见一片跪地的声音。
“将军!末将知道此事渺茫,但李大人带着我们弟兄几个多年,但凡有辛苦的差事都是李大人亲历亲为,有功劳赏赐都分给弟兄们,有责罚下来他便一人担当。将军!弟兄们给您磕头,求您说与长公主知道,李大人的忠心天可明鉴,落到这般下场弟兄们伤心啊!”
话音刚落,咚咚磕头的声音响成一片,每一下都磕在我心里。
“都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都是响当当的御前带刀侍卫,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明轩的话掷地有声,磕头声果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轻微隐忍的抽泣。
“林若,陛下的脾气你应该比我清楚,长公主今日已尽力,你们拦在这里也是无用。”
那个被明轩称做林若的御卫声音哽咽:“不是说长公主心地仁善么,难道就这样看着李大人被凌迟处死!”
明轩一声低喝,“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李超教你的么!若被人听去会连累多少人你可知道!”
这句喝斥甚是有效,林若和一班忿忿不平的御卫们顿时哑口无言。
停了片刻,明轩又放缓了语气道:“你们这般拦在轿前,就算跪死了也于事无补。我与长公主回去自会再想办法,李超尚有一月时间,期间或许尚有转机也未必。若将来李超知道你们曾这般无理取闹,必无脸面来见我。”
他这手打一顿、摸一把、再打一顿的伎俩委实厉害,又温言劝了几句后,轿子外头悉悉索索的衣襟声和散碎的脚步声响起,林若等人终于让开一条道,轿子微微一震便继续前行。
“谢谢你。”我在轿内轻声道。
我早已习惯了和他吵吵闹闹、针锋相对,因此这声谢谢说得生涩,声音也压得极轻。扭扭捏捏地说完这三个字后,我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心里松快了许多。
“你已尽力,不必想太多。”他说过这一句后便一直沉默着,一路上只听到轿夫们齐刷刷的脚步声,和汗血宝马有节律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