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愤怒

    中国的幸运出于愤怒，中国的灾难也出于愤怒。

    愤怒是一种潜伏于每个人身上的因子，在血管中流淌着，在脉搏里跳动着。这种天赐之物没有西方宗教的“原罪”就像“璧本无罪，怀璧其罪”的璧一样，也像既能造福又能造祸的核武器一样，于不同的人身上开出异样的花。

    有一句话叫做“愤怒出诗人”诗人都是不满足现实、不甘于平庸、不安于现状的；但一百个愤怒的人中，也许只能出一个诗人，因为他们大多缺乏思考。他们或者愤怒地向情人泼硫酸，或者愤怒地向恩师射子弹。所以，往往就会愤怒出囚犯。

    中国的知识分子很懂得发愤著书的道理。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愤怒的产生有其根源。一旦愤怒产生，有人当即把矛头直指愤怒的源头。于是，造成了中国文学史被血腥与杀戮所浸染。有人韬光养晦，以春秋笔法进行曲线发泄。因此，中国文学史上又多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不薄今人薄古人。也有人以耻辱为荣誉，将愤怒消解为讨好施愤者的筹码。这类人成了不幸被鲁迅先生言中的暂时做稳了奴隶的人。不过有时马屁拍错了地方，也会出现欲做奴隶而不得的时候。

    愤怒是改革的最大动力。北京师范大学王富仁教授说过：人类历史发展的四大杠杆是权力、道德、金钱、知识，性爱则是流动于其中的润滑剂。事实上，愤怒还充当了这一进程的催化剂，起着加速变革与发展的作用。

    中国历史上的每一次起义，从陈胜、吴广的农民起义到辛亥革命，每一次文化、经济、政治的变革，无不是人们对失望的现实极端愤怒所致。没有愤怒，就没有改革，没有流血，没有英雄，没有进步；没有愤怒，就没有勇气，没有力量，没有正义；没有愤怒，就没有良知，没有公道，没有未来。愤怒是最原始的推动力，它产生的历史原因，是一个民族、一个社会渴求发展、向往光明的表现。

    愤怒在每个人身上的具体表现，有着鲜明的差别。如果说沉默是主流人群的常态，那么愤怒就是弱势群体唯一可以控诉的语言。我们有代圣人立言的习惯，有代家族作传的传统，有代官僚树碑的奴性，但真正愿意为弱势群体而愤怒的人有几个？

    据台湾第一狂人李敖披露，在台湾金门外岛，有一间军中妓院（又称军中乐园、特约茶室），门前有一副对联，横幅上写着：服务三军，上联是：大丈夫效命疆场，下联是：小女子献身报国。多么工整、生动、贴切的对联！“献身报国”：一个多么漂亮、多么伟大的口号！多么崇高，多么神圣的谎言！多么可怕，多么狠毒的借口！有谁为这群靠吃青春饭、浑身是病、被全世界鄙视的女人着想过，她们为何被逼身陷这一行业？妓女，一个最弱的弱势群体，偏偏与代表最强大的强势群体——军队联袂唱戏，仿佛珠联璧合，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李敖愤怒了，而我们呢？也许很多人流干了泪（像妓女本身），很多人已欲哭无泪（像妓女的亲人），但更多的是张牙舞爪，争先恐后去消费她们，消遣她们，说着“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风凉话的伪君子

    我们不需要愤怒的姿态，我们只需要愤怒的行动。该愤怒时就要愤怒，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愤怒不是人生永恒的情感，但愤怒的观念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忘掉。斯汤达说：活过、爱过、写过。我想，还得加上一个：愤怒过。为生活而愤，为人世而怒，为不幸和不公而愤怒。以作家名义生存的人，如果终生不愤怒一回，那么它不配称为思想者。假如明天就死，那么今天我们应该愤怒一回。所以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闻一多作“最后一次讲演”秋瑾控诉“秋风秋雨愁煞人”

    愤怒不是明星们在记者摄像机的镜头前相互撕咬、打骂，也不是悍匪向政府纵火、向军警扔炸弹；愤怒不是仇富心理的付诸行动，也不是所谓“劫富济贫”的行侠仗义。

    愤怒是为了实践人生的信条，愤怒是为了捍卫存在的价值，愤怒是为了验证永恒的信仰，愤怒是为了寻找希望的曙光。

    让我们的愤怒，在最腐朽的茅草中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