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疏忽,定不会轻饶。”
临走之前,他翻身上马,俯下身来同我道;“另外,你要想清楚,是站在我的左手边,还是站在我的对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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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殊
马车外,街市上,家家户户挂着灯笼,万家灯火,连绵成河。掀开车帘子看得有些倦了,打了个哈欠,侧目见一张死人脸的尹辗,我还不如继续看着窗外。
他从箱中取出一套茶具,不紧不慢地沏着茶,车厢内茶香四溢,沁人心脾。这茶才入口,味如甘霖,唇齿留香。真没想到,有一天能喝到尹大人亲手煮的茶。
“你们再来晚一点,就只能给我收尸了。”我捧着茶杯道。
“你都不怕我,还怕死?是觉得他真有可能杀掉你,我不会?”
……这还真不好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向来有危机意识,忙道:“谢大人及时搭救。”
他冷面冷心,言语也是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还没到要你死的时候罢了。”
“那我死之前……可以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吗?”
他略微抬眸,虽是没说话,我却看出是默许了可以问。
“殷孝楠玩这出英雄救美,接近宣齐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设局陷害谌暄的背后主谋,是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仔细斟酌词句后,这样问道。
“自顾不暇,还在忧人之忧,谌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往后一靠,手放在额角处撑着额头,“这幕后主使之人,你也认识。不如直接去问他?”
话说得这么明白,没什么不好猜的。他又道:“他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很多,不想在临死前知道他为何如此安排这一场吗?”
“不想……”
“他想设计我。只知你对我关键,不知如何关键,将你这颗棋子转移出运往别地,到时再以此为筹码跟我谈条件,殊不知,你并没那么关键。美人计杀掉一个美人还会有别的美人顶替上,而且,越听话的越好。”
我没有出声,他将其理解为震慑。
“看住你,是因为我还有点耐心,慢慢跟你玩,但显然,这游戏玩的人多了,就没那么有趣了。他若再想拿你对付我,我也只好把你杀了,以免罅隙越来越大。”
“你们为何生出罅隙?”
他吐纳沉吟道:“隐生向来有自己的想法,没那么顺从,跟你一样。”
哑然一笑,“不,跟你不一样,我不会杀他,我会极有耐心,等他归顺为止。”
他们总归是同一类的人,同类对同类才如此宽容。
“至于你,不听话也没有用,还很麻烦。”他睁开眼,指尖轻点,“死了倒方便些,不然浪费粮食,还费我看管你的人力物力……”
“我不是帮你运出了七夫人的尸体,也找出了销金库的位置吗!”说完我意识到自己跳入了他的自证陷阱。何必要证明我不是没有用,又不是他的手下。
正暗自懊恼,他笑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你说哪个?”没好气地反问。
“当然是最近的那个。”
他指肩头的新伤。
语气带着引诱般:“你不想知道谁做的?”
“不想。”这次我回答得很决绝,但很难不顺着他的暗示去想。
“那你应该也不想知道,你从牢里出来,是怎么瞒过我的眼睛的了?”
我深呼吸,这是个圈套,这是个圈套。
他姿态越发优游容与:“我的人不是一直守在牢房外监视,每隔半个时辰进去看时,都是有人在的,你离开之后也没觉出异常。那你说,现在代替你在牢中的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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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为什么,要用阿筝来换我?
冒着怎样的风险呢,如果尹辗发现牢房中的人不是我,一怒之下杀了阿筝也说不定。
原以为,他们是有情谊的,还是说她也不过是他利用的棋子罢了。
我内心久久无法宁静,抬头看对面的人,唇齿也说不出半个字。
想问问阿筝死了吗,代替我死了吗,被我害死了吗,又怕得到不想听的答案。
这时,有暗使掀开马车帘子,呈上一封信。
他接过来,淡淡扫过一眼,便放在烛台上烧了。
那信上书了尤庄大夫人的闺名,恐怕是她真正的遗书,或者认罪书,但随着黑烟袅袅,薄纸卷曲成余烬,一切真相都随风去了,灰飞烟灭。
最后的一点证据也被抹煞。
温度骤然下降,比刚才更冷了。
“二夫人的死,不见得是个意外,你若有兴趣,可以自己查查。”
“不必查,我要回家。”好累,真的好累,我靠在车壁上,把自己蜷缩起来,“你答应的,办完你交代的事,就可以满足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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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山中,马车突遭颠簸,停了下来。
“怎么了?”尹辗向外问道。
驾车的人道:“回大人,车轮卡住了。”
便只好下车来等。
野外山林笼着深深寒雾,有菇获鸣声,不知何处,但觉绕头三尺,环林振翼。尹辗的手下生起火,我们围着堆火而坐,干树枝在火里劈里啪啦炸起火星,夜风燎旺。
过于安静,反倒不太习惯,处在这种地方,又很难不让人多想。
“你有没有觉得,”我问他,“这样的场景,该发生点什么?”
他眼皮子都懒得抬:“收起你多余的想象力。”
“会不会有黑衣人突然跳出来,将我们包围住,厮杀至血流成片……”
“若有人在附近,我的人会知道的。”
没意思,“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他道:“话本还写宫闱情事,帝王之爱,你为何不向往?”
难道你看过?但我心知不能问,理智告诉我,还想活命嘴就少打出溜。
“话本里写的后宫,多是工于心计之人,活得如履薄冰,足陷泥潭,我要在话本子里,根本活不过第一章。”到后面几乎都是小声嘟嚷。
“挺有自知之明。”他不反对,“但我送进去的人,起初多少会照拂些,没那么容易死。”
“起初?那后来呢?”
“后来你就知道该怎么活了。”
但我不想那么活。为了生存,变成什么样的人,都是被逼的。
如果做自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那我正是在为此偿还。
还想说点什么,那边有人道:“大人,车修好了。”
他站起身,拍拍手:“走吧。”
我没动。
隔了很久,他回过头来:“你要造反?”
“这不是出城的路。”我说。
他勾起我熟悉的那种笑,“这当然不是。”
尹辗这个人真的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脑子里不作他想,当即转身就想跑,没跑两步,被人扑倒在地,那人反身扭住我的胳膊,使我动弹不得。
尹辗没把我的跃跃欲试当回事儿,只在登马车前淡漠地吩咐了一句:“绑起来。”
被五花大绑犹如捆猪的我被丢上车,跟一堆杂物在一起,连位子都不给坐。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我手被缚在身后,躺得笔直,瞪着马车天顶。
他对我从来不曾好过,但凡有那么一点儿可以称之为好的,都不至于每次搞得如此狼狈难堪,不是鼻血糊脸,破衣褴衫,就是四马攒蹄,横拖倒拽。这次喝上他泡的茶了,就以为把我当作人来看待了,结果又是这样。蠢笨如我,居然信他的话。
他的黑舄踩在我的肩上,俯下身,清楚道:“账本给我。”
我忍着疼,“那么多本,你要哪一本?”
“你知道我说的哪一本。”
“被我烧了。”
他脚下施重力道,碾了碾。我立马忍受不了,疼得呲牙咧嘴,喊知道了知道了。
他松开脚,留我在地上死鱼一样喘息,我想我该恨他的,至少瞪他一眼,但我没有力气了。
我又斗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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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马车速度放慢,似乎快到地方了。
外面有很多人在恭迎他的大驾,我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这对我是另一个地狱,不会比尤庄好到哪儿去。
尹辗下车去,跟迎接他的人寒暄。
有个声音,调子轻快上扬,那语气愉悦,熟悉,又抓耳。
“早上好,尹大人。”
我谁都斗不过,也不该奢望斗得过。
同谋者再怎么分崩离析,到最后,不计前嫌地和好如初。
处在中间折损的就我一个罢了。
他们相视一笑,无需言语。
尹辗命人将我带下去,关起来,路过他的身旁,想质问,不能开口,而他不看我,只专心致志看向尹辗,绽开一个笑颜。
最后见的一幕,是俩人站在那里,尹辗将手放在覃隐头顶上,揉着他的头发轻声说着话。覃隐腼腆地低着头,抿着嘴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