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她从闭关室练功出来,若是在夏天,总能看见北风背着那傻孩子在湖畔散步;冬天则背着他在湖上滑冰,他总是挣扎着要下来自己滑,即便有北风拉着他也经常滑倒;春季背着他去采花;秋季背着他去摘那些她不知名的果子吃。
渐渐地她有种被孤立的感觉,那傻孩子一点儿原则性都没有,竟把那个小女奴也叫作“则则”!
已有很久未能整得他哇哇叫,她很不甘心,有北风在来硬的不行,她就设法暗算他,于是那年冬季,有天她天不亮就起床,在北风背着孩子经常溜冰的那片光滑湖面,找到几处最薄的冰层偷偷敲出几个大窟窿,然后填以浮冰,把表面抚平,到得上午浮冰和新结成的薄薄冰层结合在一起,再也看不出做过手脚的痕迹。
等到她每天一次的修炼功课完毕,辞别师祖从闭关室出来,立马跑到湖边验收成果,她每次出手从未落空,这次也不例外,眼看着姐弟俩噗通一声掉进冰窟窿里变成落汤鸡,尤其是看见无月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她心里便得意非凡,小傻瓜,即便有北风护着你,照样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北风先把孩子托上冰面,然后才自己爬上来,赶紧把无月抱到温泉里泡热乎,生火把他的衣裳烘干后再穿上,她自己则未经任何处理,仍穿着那身已冻成无数冰坨坨的衣裳,就像披挂着全套厚重的铁叶甲,走起路来叮咛咣当直响,也不知脱下来烘干了再穿,看起来那么冷,竟浑若无事一般!
春季她在北风常带着孩子去采花的花丛中曾藏进一个马蜂窝,然而那种令她亢奋的、无月哇哇大叫的场面未再出现,北风把孩子抱在怀里捂得严严实实,任由那一大群愤怒的马蜂爬满她全身,无数螫刺扎进她的皮肉,可说是遍体鳞伤,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至于那个喜欢哇哇乱叫的小家伙,马蜂根本就螫不到他,一点儿都不好玩。
到了秋季,她想出的花招是在果子上涂上毒药,倒是让北风躺了几天,不过也就是躺躺而已,无月依然没事,因为北风总要尝过那些不知名的果子是否有毒之后才给他吃。
直到无月四岁那年,师祖才让北风下山回到母亲身边,因为母亲那时急需这丫头助她称霸武林。
按她的想法,这丫头平时那么护着无月,该很有感情,临走前该依依不舍才对,谁知母亲一纸召唤过来,北风放下无月就走了!任由他一路嘶声叫唤着“则则~则则~”,一路跌跌撞撞地想追上去,却哪能追得上?北风头也不回,走得竟是如此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她简直奇怪极了,实在琢磨不透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她看见那个从来不哭的小傻瓜哭了,他拼命地追着跑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再也跑不动摔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北风的背影消失无踪,哭得好伤心。
这次再也没人扶他起来,她也没有,过了好一阵才见他站起身来,脚步蹒跚地回到洞府。一向活泼好动的他一连十多天都没来找她玩过,成天闷闷不乐,师祖很是心疼,说笑话逗他也没用。
无月的护身符走了,她又有了大把整他的机会,然而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她已没了那兴致。或许她忽然发现这家伙也挺可怜的,把师祖的疼爱分给他一些也没啥大不了。
随着二人一天天长大,他在她眼中变得越来越可爱,她终于接纳了他,她心中的亲人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多了一个可爱的弟弟,他终于能叫清楚姐姐二字,她替他纠正过来,应该叫大姐。
北风离开天池以后,每年仍要随夫人到天池探望她和无月,始终都是那付一脸漠然、毫无表情的模样,似乎世间的任何人和事均与她无关,唯一的差别是武功越来越高,带无月去玩的还是那些老花样,毫无新意,她很有些瞧不上。
可无月就喜欢跟着北风到那些地方去玩,一点儿也不腻味,离开时北风跟在夫人身后依然走得干脆利落,无月依然会在后面徒劳地哭喊追逐着,然后难过十几天,年复一年、总是如此……
她正打算出去,瞥见案头文房四宝之后,刚才打扫时撩起挂在壁上的帷幔一角,搭在书案之上。她过去把帷幔拉平,却见帷幕后面的角落里,搭着一块铺满灰尘的白绢,她从未注意到这里面还藏有东西,每次来都被遗漏了,从未收拾过,灰尘很厚。
她用两根指头拎起白绢一角,灰尘簌簌直掉,她皱皱眉,在鼻子前扇扇风,准备拿出去洗,发现下面还盖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只奇形怪状的花瓶,由长白山特有的青石打磨而成,里面插着一束由水晶雕刻而成的冰花,擦净之后晶莹剔透,反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美得令人眩目!
然而花瓶实在丑陋,与冰花毫不相衬,在她的印象中,师祖多才多艺、品味极佳,和母亲不可同日而语,怎会使用如此丑怪之物?可终究是师祖遗物,她还是拿起来,仔细擦拭干净,发现瓶底刻有字迹,凝神看去,是“心爱的无月赠”,后面三个字飘逸灵动,是无月的字迹,前三个出自书法大家之手,挥洒自如、娟秀雅致,显然是师祖添上去的。
下面还有一行字,“仙界无凡物,奈何寄相思。”也是师祖的笔记。
她心中疑惑,脑际浮现出师祖的形象,那是她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的。久远的记忆中,师祖是一位年轻美丽的母亲,待她成长为一个身高体壮的亭亭少女之后,师祖依然还是那个模样,与其说是师祖,不如说更像她的姐姐,站在这位真正的仙子身旁,尚显青涩的她时常有些自惭形秽。